龙璃的存在,如同一颗投入血色泥潭的石子,在苏明四人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这个伤痕累累、无法言语的少女,她的惊恐,她的项圈,她写下的名字,还有那瞬间瞥见苏明符文时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都预示着不寻常。
姜若兰细心为龙璃清洗伤口、涂抹药膏。
那冰冷的铁项圈被苏明的混沌之力彻底熔断销毁后。
少女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松懈了一些,但眼中的恐惧并未完全消散,只是从纯粹的惊恐,变成了带着巨大不安的警惕和茫然。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蜷缩在屋子最安全的角落,抱着姜若兰递给她的一件旧衣,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她需要时间!”
姜若兰低声道,看着龙璃身上纵横交错的旧伤新痕,眼中充满悲悯。
“这些伤......绝非一日之寒。鞭打、烫伤、捆绑......甚至声带被毁。她在这个村子里,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她难以想象,在这样一个以女子为尊的村落里,为何会有女子遭受如此非人的虐待。
“她的身份呢?”
叶启灵蹙眉。
“戴着项圈......这通常是奴隶或重犯的标记。可绮梦村,并未听说有奴隶制度!”
“也许,是‘不合规’的产物!”
子无双清冷的声音响起,目光落在龙璃那异常沉默和卑微的姿态上。
“一个生下来就不被期待,甚至被视为耻辱的女孩?或者,她的存在本身,就触犯了某种村规?”
他想起钱婆子手中那染血的深蓝细线,以及苏明问及“男婴遗骸”时村民们的剧烈反应。
苏明没有参与讨论,他站在窗边,目光穿透死寂的村落,投向那座矗立在村子中心、象征着最高权威的“凤仪神庙”。
混沌之力在他体内缓缓流淌,推演着所有线索。
龙璃的出现,绝非偶然。
她躲避的地方,就在他们临时落脚点附近,更像是某种绝望中的寻求庇护,或者......
是某种被引导的“投奔”?
她看到符文时那一闪而过的情绪,是认出?
是希望?
还是更深的恐惧?
他转身,缓步走到龙璃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平视。
他没有说话,只是摊开手掌,掌心之上,混沌之力凝聚出极其微弱却清晰的符文印记,正是他玄衣上那些神秘符文的简化光影。
印记缓缓流转,散发着温和而深邃的微光。
龙璃猛地一颤,身体瞬间绷紧,抱着旧衣的手攥得指节发白。
她惊恐地看着那符文光影,又猛地抬头看向苏明,大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和更深层次的恐惧。
她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仿佛那光影是烙铁般可怕。
但这一次,苏明没有退开。
他的眼神平静而坚定,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紧紧锁住龙璃慌乱的目光。
混沌符文的微光稳定地在他掌心流转,像是一个无声的询问,又像是一个承诺。
龙璃的挣扎和恐惧持续了许久。
汗水混着泪水从她肮脏的脸颊滑落。
最终,那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惧似乎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
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对“不同”的希冀——
短暂地压制了下去。
她的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只是微微地、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她死死盯着苏明掌心的符文光影,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在四人屏息的注视下,龙璃颤抖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枯瘦的手指。
她没有再在地上写字,而是用那沾着药膏和泥土的手指,指向了窗外。
她的手指,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坚定地指向了村落中心——
那座在血色阴霾中依旧显得庄严肃穆的“凤仪神庙”!
神庙!
女祭司凤清歌的居所!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屋内的四人!
“神庙?凤清歌?”
叶启灵失声低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凤清歌,那个温婉端庄、悲悯从容,在每一场血案后都第一时间出现安抚人心、组织秩序的女祭司?
她有着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每一次凶案发生时,她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姜若兰也捂住了嘴,脸色煞白。
她回想起凤清歌每次出现时那种恰到好处的悲悯,那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以及当苏明问及“男婴遗骸”时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子无双握紧了竹笛,指节泛白,清冷的眸子里寒光四射。
所有线索都在指向那个被刻意忽略的禁忌核心,而龙璃颤抖的手指,则像一把利剑,刺破了最后那层看似神圣的伪装!
苏明缓缓站起身,掌心符文光影消散。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龙璃身上,少女在指认之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软倒下去,被姜若兰及时扶住。
她蜷缩着,将头深深埋进膝盖,瘦弱的肩膀无声地耸动,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那是指认后的巨大恐惧,是长久压抑的宣泄,也是对未知命运的绝望。
“为什么是她?”
叶启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艰涩。
“动机呢?她是女祭司,是村中最高权力的象征,是‘凤仪尊’的代言人!她为何要如此疯狂地杀戮自己的村民?而且......手法如此诡谲残忍,还牵扯到那些......男婴?”
“正因为她是女祭司,是规则的制定者和维护者!”
苏明的声音低沉如冰,玄衣上的符文幽光流转,映照着他眼中锐利的光芒。
“或许,正是这高高在上的位置,让她看到了太多规则之下的肮脏与血腥,看到了那些被‘处理’掉的生命背后,有多少绝望和不甘。又或许......她本人,就是这扭曲规则下,一个被深深伤害过的灵魂?”
他想起了凤清歌手臂上那道被宽大襦袖掩盖的、若隐若现的陈旧疤痕。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子无双冷声道。
“是最大的破绽。她分身乏术,每一次案发都在众人视线之中,如何能同时完成那些需要精密操作的杀戮?除非......”
“除非她不是一个人!”
苏明接口,目光锐利如刀。
“龙璃的出现,她那惊恐万状的状态,她脖颈上象征束缚的项圈......钱婆子临死前紧握的深蓝细线......这些,或许都是拼图的碎片。凤清歌,需要一个影子,一个替身,一个......执行者?而这个执行者,很可能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束缚!”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蜷缩的龙璃身上。
这个哑女,她是无意中撞破了什么?
还是......
她本身就是那个被利用又被抛弃的“影子”的一部分?
她指向神庙的手指,是揭露,还是某种求救?
“查!”
苏明斩钉截铁。
“查凤清歌!查神庙!查所有与‘遗骸处理’相关的地点!特别是钱婆子临死前紧握的深蓝细线,务必找到来源!龙璃身上的项圈,也要追查出处!”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负责巡逻的健妇头领面色惊惶地冲到门口,甚至顾不上礼节,声音带着哭腔:
“苏......苏公子!不......不好了!村北......村北的‘净秽潭’......又......又发现尸体了!是......是负责看守潭水的哑婆!她......她死得......好惨啊!”
净秽潭!
正是村民口中讳莫如深、传说中用于处理“不洁之物”的地方!
而看守潭水的哑婆,无疑是另一个直接经手“遗骸”的关键人物!
第十一具尸体!
凶手的屠刀,没有丝毫停歇,甚至在他们刚刚获得龙璃指证的关键时刻,再次落下!
这仿佛是对他们追查的挑衅,也是对凤清歌“完美”不在场证明的一次加固——
因为此刻,凤清歌正在神庙前,主持一场安抚恐慌村民的紧急集会!
苏明眼中寒芒暴涨。
“走!去净秽潭!”
他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龙璃,对姜若兰沉声道。
“护好她!”
四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屋子,直奔村北那象征着死亡与禁忌的“净秽潭”。
死亡的阴云,在龙璃颤抖的指尖指向神庙后,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粘稠,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凤清歌那张温婉悲悯的面孔,在血色迷雾中,渐渐显露出令人心悸的狰狞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