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殿内死寂无声,连烛火的跳动都仿佛被冻结。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那个身影,与他血脉相连,是他权力的基石,也是他绝不能触碰的逆鳞。
彻查?
如何彻查?
难道要将天下最尊贵的人请入慎刑司,拷问她为何要用温情脉脉的毒,圈养自己的儿子吗?
这个念头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他挥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空旷的殿中,第一次感到了孤家寡人的寒意。
与此同时,琼华殿内,苏菱微却无视了那条看似中断的线索。
太医病退,药方是旧方,一切都天衣无缝,完美得像一个刻意打造的谎言。
她的目光落在内务府的起居注上,指尖轻轻划过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细节——安神丸,每日申时服用。
申时……申时!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迷雾。
申时三刻,正是御膳房雷打不动为皇帝献上梅子汤的时刻。
那是他多年来的习惯,用以解暑提神。
习惯,往往是最好的毒药引子。
“沈青禾!”她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
片刻后,一身劲装的沈青禾悄然入内。
苏菱微将一小包从御膳房截留的梅子汤汤渣递给她,“去,提取里面的所有成分,尤其是草药类的,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一夜未眠,当沈青禾带着结果回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她的脸色凝重无比:“主子,汤渣里,检出了微量的甘草酸。”
苏菱微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果然如此。”
甘草酸本身无毒,甚至是一味寻常药材,但若与“安神丸”中那味隐蔽的钩藤相遇,便会化作最阴险的帮凶。
它不会加剧毒性,却能极大地延缓毒素从体内排出的速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毒素在帝王体内积蓄,如同温水煮蛙,最终将彻底侵蚀他的神智与意志。
好狠的手段!
敌人根本不是想弑君,他们要的,是一个被药物牢牢掌控,永远不会违逆他们心意的傀儡帝王!
这个认知让苏菱微遍体生寒。
她不能再等了。
当夜,一个身影鬼魅般地潜入了琼华殿的偏院。
来人一身落拓江湖气,正是专解天下奇毒的“千金一笑”谢九郎。
苏菱微将一张自己写下的药方推到他面前。
谢九郎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这是‘聚秽散’?不对,你改动了配方……这是要把人五脏六腑的陈年积秽都逼出来!寻常人误服,三日便会双目暂时失明,七日内必定呕血不止!你要用在谁身上?”
苏菱微的语调平静得可怕:“我不会让任何人服下它。我只要它,进一个人的肚子。”
谢九郎先是一愣,随即悚然大惊:“你是说……圣上?你想让他喝下这虎狼之药?就算是为了解毒,一旦出了差池,你就是万劫不复的弑君之名!”
“不,”苏菱微缓缓摇头,眸中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我不让他喝。我只要这药性,流经他的衣袖。”
两人在烛光下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惊世骇俗的计划就此成型:将这改良版的“聚秽散”制成无色无味的药水,悄无声息地混入皇帝专用的梅子汤中。
药力会催动其体内积毒,加速向四肢末端汇聚排出。
而皇帝批阅奏折时,素有以手肘倚靠桌案的习惯,那些被逼出体表的毒素,便会在龙袍的肘部留下不可辩驳的铁证。
三日后,浣衣局的林婆子再次连滚带爬地冲到御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这一次,她呈上的龙袍肘部,不再是淡淡的黄渍,而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褐色斑块,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过,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极淡的腥气。
太医院的御医们被紧急召来,反复检验后,得出了一个令所有人肝胆俱裂的结论:龙袍上的毒素浓度,比三天前高出了整整五倍!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萧玦的怒火化作雷霆,砸碎了御案上的一方宝砚。
他下令即刻封锁整个太医院,所有接触过药材、丹丸的太医、药童、吏员,全部禁足于院内,由禁军看管,严禁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帝王震怒,宫中风声鹤唳。
也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一本名为《傀儡帝王录》的手抄本,如鬼火般在宫女太监之间悄然流传。
书中以野史笔法,详述了历代方士利用“慢性惑神术”控制君王的秘闻,奇诡惊悚,令人不寒而栗。
而在书册的末尾,却用朱笔赫然加了一句——“今有药控天子,其方,出自终南山崔氏。”
流言如刀,精准地刺向了幕后黑手。
风暴眼中的苏菱微却异常沉静。
深夜,叶归田冒着杀头的风险,将一张字条传入宫中。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他在宫外的眼线截获的最新信鸽传书,指令简洁而阴森:“汤不宜停,针不可断。”
苏菱微瞳孔猛地一缩。
除了汤药,竟然还有针!
双管齐下,何其歹毒!
她立刻传唤周尚宫,命她彻查申时御膳房送汤的路线。
很快,一个疑点浮出水面:一名叫全福的老太监,每次送汤,都必定会绕道一段偏僻的长廊。
周尚宫的人回报,那老太监的袖口上,时常沾着一种特殊的松香,气味与终南山特产的“龙鳞松”一模一样。
“让他再送一次。”苏菱微的声音冰冷。
次日申时,当老太监全福再次绕道偏廊时,一道黑影如狸猫般从假山后闪出。
胡一刀伪装成洒扫太监,手中看似无意的扫帚柄下,藏着一架精巧的西洋镜机。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全福与一名吴三秤的残党在廊柱后交接密信的画面,被永远地定格下来。
当夜,琼华殿灯火通明。
苏菱微将龙袍上刮下的毒素粉末、沈青禾的检验结果、叶归田截获的密信,以及胡一刀拍下的那张“照片”,连同那本《傀儡帝王录》的手抄本,一同封入一个黑檀木匣中。
证据链已经完整得无懈可击。
小杏子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催促道:“娘娘,证据确凿,快呈给皇上,为您自己洗清嫌疑啊!”
苏菱微却摇了摇头,将木匣锁好。
她看着小杏子,一字一句地吩咐:“你亲自去一趟城西的清虚观,那里是崔司天被贬谪前最常去的道观。把这个匣子,悄悄塞进主殿的香炉底下。”
小杏子大惊失色:“娘娘,这……这是为何?这可是您翻身的铁证啊!”
“呈给皇上,是死路一条。”苏菱微的眼神幽深如海,“真正的风暴,从来不在宫墙之内,而在那高不可攀的山野之上。”她知道,皇帝早已身不由己,将证据交给他,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那幕后之人反噬。
她要做的,是把这把火,直接烧到敌人的老巢里去。
黎明时分,苏菱微独自一人站在琼华殿的檐下,遥望着北方苍茫的群山轮廓。
那里,是终南山的方向。
她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在微冷的晨风中逸散。
“你想做天……那我就撕开你的天。”
她的话音刚落,仿佛一个无声的指令。
远在京城之外的某个驿站,一匹快马已被牵出,马背上的信使怀中,揣着一份刚刚从清虚观取出的密报。
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知道收信人的地址,是江湖上一个早已销声匿迹的门派。
一场由宫内引燃,即将在江湖燎原的风暴,已在无人知晓的暗流中,悄然启程。
京城的百姓依旧在睡梦中,浑然不觉,一个足以颠覆乾坤的故事,已经挣脱了皇城的束缚,正向他们奔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