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寂静后,堂内堂外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葛婴的亲信将领们激动得满面红光,纷纷抱拳向他道贺。
葛婴猛地从交椅上站起,胸膛剧烈起伏,连日来的憋闷,赵戈当众压制的屈辱,仿佛在这一刻被这滔天的恩宠和赞誉彻底洗刷!
他脸上每一道因风霜和暴怒刻下的纹路都舒展开来,被膨胀的狂喜和得意填满。
“哈哈哈哈!”
葛婴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大步走到堂中,一把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帛书,仿佛握住了无上的权柄。
目光睥睨地扫过堂下,尤其在赵戈脸上刻意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挑衅和扬眉吐气。
他举起帛书,声音洪亮得如同战鼓:“大王恩典,天高地厚!葛婴必肝脑涂地,为大王扫平暴秦!九江,只是开始!”
“葛大将军威武!”欢呼声更高一浪。
赵戈站在堂下稍偏的位置,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随着众人一同向葛婴抱拳祝贺。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和葛婴的得意忘形,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柱国大将军,假节钺……陈胜王这手捧杀,真是毫不吝啬。
葛婴这头本就桀骜难驯的猛虎,被喂下如此肥美的饵料,只会更加目空一切。
陈郡内部,粮草、权力、旧楚贵族遗老遗少与新崛起的泥腿子将领之间日益尖锐的矛盾……如同一锅即将沸腾的滚油,只差最后一把火了。
葛婴沉浸在巨大的荣耀和权力感中,一连数日,每日在临时将军府大摆宴席,接受九江地方残余势力和投靠豪强的谄媚巴结。
出行必有大队亲兵簇拥,铠甲鲜明,仪仗煊赫,所过之处,人人跪伏,俨然九江新主。
那份跋扈骄横之气,连他麾下一些老卒都暗自皱眉。
“赵都尉,葛大将军……这几日是否太过……”
一名与赵戈相熟的裨将趁着酒宴间隙,低声提醒,脸上带着忧虑。
赵戈端起粗糙的陶碗,抿了一口寡淡的酒水,目光投向主位上正搂着一个献媚的地方豪强 ,放声谈笑的葛婴,淡淡道:
“葛将军立此大功,扬眉吐气,也是人之常情。大王倚重,正该如此。”
他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葛婴身边那几个形影不离,眼神闪烁的亲随时,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几个人,是他早已埋下的钉子。
九江城破后,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涌入城内乞活。
赵戈以安抚流民,甄别奸细的名义,亲自过问此事。
在城西一处破败的祠堂里,他“偶然”发现了一个瑟缩在角落的年轻人。
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却掩不住眉宇间残留的一丝清贵之气,手指也比寻常流民干净纤细。
更重要的是,他贴身藏着半块残破刻有古老“襄”字的玉玦。
“小人……小人襄强。”
那青年在赵戈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旧楚口音,
“祖上……曾侍奉楚襄王……”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透着末路王孙的悲凉与恐惧。
赵戈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流民。
“既是旧楚血脉,乱世不易。给他些吃食,安排个清静住处,莫要声张,免得被秦孽盯上。”
他淡淡地吩咐左右,语气平常得如同处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襄强被安置在城西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里,每日有稀粥度日,无人打扰。
赵戈仿佛彻底忘记了这个人。
几天后,当葛婴又一次在府中大宴,席间酒酣耳热,志得意满之际,一个负责管理城内安置名册,被赵戈暗中收买的葛婴亲随,不经意地带着讨好语气向葛婴低语:
“大将军,说来也是奇事。前几日安置流民,下面人报上来,竟发现一个自称是楚襄王后裔的年轻人,叫襄强,落魄得很,藏了块破玉当宝贝。小的想着,大将军乃楚国柱石,这等破落户,该如何处置?”
葛婴正端着酒爵,闻言动作一顿,醉眼朦胧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楚襄王后裔?破落贵族?
这身份……似一颗小小的石子,投进了他此刻被权势和美酒烧得滚烫的心湖。
“哦?”
葛婴放下酒爵,故作随意,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点,带着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楚襄王之后?人在何处?带……带过来瞧瞧!我葛婴,最是念旧!”
很快,襄强被带到了灯火通明,酒气熏天的宴客厅。
他显然被这阵仗吓坏了,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像只误入狼群的羔羊。
在葛婴充满审视和莫名期待的目光逼视下,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自己的身份,掏出那半块玉玦,声音带着哭腔。
葛婴醉醺醺地起身,踉跄着走到襄强面前,一把抓过那半块残玉,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刻痕。
灯火下,他的脸因酒精和某种急剧膨胀的念头而显得格外潮红。
他猛地拍着襄强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襄强一个趔趄。
“好!好!楚襄王之后!天不绝楚啊!”
葛婴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激动,响彻整个大厅,“在这九江之地,竟遇故楚王孙!此乃天意!天佑我大楚!襄强……襄强!好名字!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某种令人不安的亢奋。
周围的宾客面面相觑,有人附和着笑,有人眼神闪烁,更多的人则是茫然。
赵戈坐在角落,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葛婴借着酒劲,将惶恐不安的襄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言语间充满了对故楚的追忆和对“王孙”的“敬重”,甚至亲自给襄强倒了一杯酒。
“大将军……”有清醒的部将试图提醒。
“你懂什么!”
葛婴大手一挥,醉眼一瞪,“此乃贵胄!落魄的凤凰也是凤凰!我葛婴今日得遇王孙,心中快慰!当浮一大白!”
他再次举杯,拉着襄强的手,硬要他同饮。
襄强受宠若惊又恐惧万分,手足无措地应和着。
整个宴席的气氛,因这个突然出现的“王孙”和葛婴异常的热情,变得微妙而诡异起来。
赵戈垂下眼睑,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一丝冷冽的笑意在他眼底深处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