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林府小院。
一片祥和安宁。
林阳正蹲在新建的小灶前,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口陶锅。
锅里,是刚刚吊好的鸡汤,汤色清亮,只飘着几片姜,香气却已经霸道地占据了整个院子。
旁边案板上,放着一块上好的猪后臀肉,已经用刀背反复捶打,变得松软。
另一边,则是和好的黍米面团,正在静静发酵。
他今天打算做一道改良版的“锅贴”。
用鸡汤和面,猪肉做馅,先蒸后煎,出锅时底壳金黄酥脆,内里汤汁饱满,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
这种吃法,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惊世骇俗的。
但对林阳来说,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乐趣罢了。
这几天,先后之间,孟良、郭睿走了,吕玲绮也走了,刘晔、枣渊也没来烦他,日子着实清净了不少。
每天除了练练“五禽戏”,抱着那本“闲书”看个通宵,剩下的时间,便又回到了研究这些吃吃喝喝上。
毕竟......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只要天塌下来的时候,自己不是第一个被砸死的,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今天......
又不得清闲了。
“主事,面发好了。”
杜畿不知何时从书房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卷竹简,小心翼翼地把面盆端了过来。
没错,杜畿。
自打成了比部的红人,林阳有日子没见过他了。
但今天,这位新晋的朝堂新贵,过来蹭饭了。
还和以前一样,心甘情愿的替林阳打了下手。
再红,他在林阳的面前,也还是之前那个听命的下属。
对此,林阳反正也不以为意。
蹭饭而已,还能聊聊天,也是多个人帮着烧火递个东西,不算亏。
“放那里便好。”
林阳头也不抬,用勺子撇去鸡汤表面最后一丝浮油,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他准备和面的时候,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家主,有客求见!”
“喊他进来吧!”林阳随便摆摆手,下人匆匆而去。
紧接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便传了进来。
脚步声沉稳有力,不疾不徐。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形挺拔面容刚毅的中年人,正站在门口,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院内。
来人一身官服,虽不华贵,却干净利落,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汝南太守,满伯宁。
见到林阳笑着看他,满宠一躬身,重重的施了一礼。
“主事,满宠前来叨扰,万勿见怪。”
林阳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站起身来,面露微笑。
杜畿来时,已经说了满宠也要过来拜见,他自然是知道对方要来的。
“伯宁快起。”但林阳没想到,这一见面,满宠这施的就是一个大礼,“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你再这么客气,今日这‘锅贴’,可就没你的份了。”
“锅贴?”满宠先是一愣,旋即看到杜畿刚刚放下的面盆,那张素来如同铁铸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缕笑意,“是宠,失礼了。”
满宠战起身来,撸起袖子,目光落在灶台和案板上,似乎想要帮忙。
但林阳直接摆摆手,连杜畿一起赶走:“去坐去坐,这里有我便好。”
满宠这一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干些什么了。
他想象过无数次再见林阳的场景。
或是在那议事厅中,自己向这位“幕后高人”请教军政大事。
或是在那书房之内,两人对坐品茗,纵论天下。
或是在那棵熟悉的大树下,听着对方讲那一番发人深省的大道理。
却唯独没想到,会是在烟火气十足的院子里,对方正挽着袖子,正在做饭。
这种感觉,太奇特了。
仿佛前线那尸山血海的残酷,与这里隔了两个世界。
“愣着干什么,你们二人自己喝茶便是。”林阳指了指一旁,又对杜畿道,“伯侯,你俩亦是许久未见,不妨先聊上几句。”
安顿好两人,林阳又朝下人一喊:
“来人,把我那坛新酿的米酒取来。今日正好尝尝。”
下人听到吩咐,颠儿颠儿地跑进了屋。
满宠和杜畿依言坐下,看着林阳熟练地将鸡汤分次倒入面粉中,用筷子搅成絮状,再揉成光滑的面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两个人对视一眼,张了张嘴,却都没开口。
实在是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感激想表达。
对满宠而言,当初若非林阳举荐,他何德何能从一方小吏直接拜为一郡太守,行平叛之事?
杜畿又如何能成了如今执掌比部的高官?
林阳于他们而言,是真正的知遇之恩,再造之恩。
“想说什么就说,莫像两个闷葫芦似的。”
林阳一边揉着面,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们两人,这一脸的拘束,让我亦是不安。若再如此,我可要收你们饭钱了。”
一句玩笑话,瞬间冲淡了满宠和杜畿心中的拘谨和严肃。
满宠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有些恍如隔世。”满宠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声音低沉,“自我去了汝南,每日所见,非反贼之凶,即流民之苦,再便是屯田之热。所思所想,皆是兵戈与法度。今日回到大人这里,方知何为人间安乐。”
林阳手上动作一顿。
他听出了满宠话语里的疲惫。
这位铁面酷吏,在汝南那地方,怕是也耗费了极大的心神。
“所以啊,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的。”林阳将面团盖上湿布,让它醒发片刻,自己则在灶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安安稳稳地吃顿饱饭,睡个好觉,比什么都强。”
下人这时已经抱着酒坛出来了。
给三人各自倒了一杯,米酒浑浊,但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此言,伯侯亦深有体会。”杜畿喝了一口酒,满脸舒爽地叹了口气,“自我执掌比部,日日与那些账目打交道,看得是头昏眼花。如今许都官吏,见了我就像见了索命的阎王,一个个绕着道走。也只有在主事这里,才能松快片刻。”
林阳闻言,不由得乐了。
“怎么,你这比部,还真查出什么大鱼了?”
杜畿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大鱼倒是没有,小鱼小虾,抓了不少。如今那套‘格式文书’已经全面推行,谁想在账上动手脚,可就难了。前几日,我带人抽查屯田曹,发现有一笔三百石的军粮出库记录,与军营的入库记录,差了三石。”
“三石?”满宠眉头一挑。
这点数目,放在以前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
“没错,就是三石。”杜畿的脸上露出精明,“我便拿着账簿,顺着上面的画押,一个一个地问。从仓官问到押运的队率,最后,那队率扛不住,招了。原来是他半路上,偷偷卖了三石粮食换酒喝。”
“如今,那队率的脑袋,早已在城门口挂了几日。”
杜畿说得轻描淡写,林阳和满宠却都听出了其中的血腥味。
以雷霆手段,立威。
杀了这个队率,以后就再没人敢在粮草上,动一丁点歪心思。
这便是“规矩”的威力。
它不在乎你贪多贪少,它只在乎规矩,是否被遵守。
“如此甚好。”满宠点了点头,端起酒杯,敬向林阳,“主事之法,如天罗地网,看似繁琐,实则直指根本。宠在汝南,亦是借主事之策,方能迅速安定人心。此杯,宠敬大人!”
他说完,一饮而尽。
林阳无奈,也只好端起杯子陪了一口。
满宠、杜畿两个人从逐渐拘束,越聊越放的开。
林阳也懒得再亲自招呼这顿饭,自有下人过来接手。
林阳干脆带着他们回了小屋,命人搬出惯用的桌凳,又吩咐下人们炒了几个小菜。
三人也真是太长时间没见,吃喝闲聊起来。
一顿饭,吃喝到半下午。
酒足饭饱,闲话都快聊没了,林阳才带着几分醉意开口问道:
“今日,你二人前来,真的只为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