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隘口。
其名不扬,其势夺魂。
两座斧劈刀削般的墨绿色山峰,死死扼住了通往汉中的咽喉。山峰之间,是一条仅容数骑并行、蜿蜒曲折的狭长谷道。谷中常年湿润,泥土呈青黑色,黏稠难行,故而得名。
这里是天险,亦是死地。
王平策马立于隘口之前,身后的三千将士鸦雀无声。
他们刚刚与陛下的大部队分离,那支承载着数万百姓与大汉未来的庞大队伍,正沿着另一条更为隐蔽的山路,缓慢而坚定地向南而去。
临行前,年轻的天子没有多言,只是重重地拍了拍王平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子均,朕与数万大汉子民的性命,便交给你了。”
那份沉甸甸的信任,此刻化作了王平心中坚不可摧的磐石。
他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隘口的地形。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几乎在瞬间便洞悉了此地的所有攻防要害。
“传我将令!”
“诺!”
“命虎步营一千将士,以隘口最窄处为中心,向北延伸三百步,深挖壕沟!沟宽一丈,深一丈五!所有挖出的土石,全部堆于壕沟南侧,筑成土垒!”
“命白毦兵五百,于壕沟之后,遍设鹿角!鹿角之间,以铁索相连,务必使其连成一体,坚不可摧!”
“将我军携带的所有大车,共计三百一十二辆,全部卸下物资,于鹿角阵后列成车阵!车与车之间,同样用铁索相连,车轮深埋入土,形成第二道壁垒!”
“其余一千五百名将士,分为三部。五百长枪手,于车阵之后结阵,随时准备迎敌。一千弓弩手,分为两队,即刻登上两侧山坡,寻找最佳射击位置,构筑箭楼与掩体!”
一道道命令,从王平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半点的迟疑。
三千将士闻令而动。
他们是蜀汉的精锐,是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百战之师。
在陛下那番“仁君”之举的感召下,他们心中早已憋着一股足以焚烧一切的烈火。此刻,这股火被王平冷静的指挥,引导向了最正确的地方。
“喝!”
“嘿咻!”
虎步营的将士们脱去上身的铠甲,露出古铜色的、虬结的肌肉。
他们挥舞着铁镐,狠狠地砸向那青黑色的泥土。
泥土黏稠,挖掘异常困难,但没有一个人叫苦。他们沉默地劳作着,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脊背,在阳光下蒸腾起白色的热气。
白毦兵们则将一根根削尖了的巨大木桩,按照特定的角度,狠狠地打入土中,组成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鹿角丛林。铁索在他们手中传递,布置了一道道防御工事。
大车被一辆辆推到指定位置,士兵们用巨锤将车轮砸入泥土,车厢与车厢之间被粗大的铁链牢牢锁死。很快,一道由数百辆大车组成的钢铁壁垒,便横亘在谷道中央。
山坡上,弓弩手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手脚并用地攀上陡峭的山壁。
他们利用天然的岩石和树木作为掩护,迅速构筑起一个个简易的射击点。居高临下,整个隘口前的开阔地,都暴露在他们的射程之内。
王平策马立于阵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骑兵,尤其是重甲骑兵,其最大的优势在于集团冲锋时那无可匹敌的冲击力。
一旦让他们在平原上跑起来,那便是足以碾碎一切的钢铁洪流。
但这里,是青泥隘口。
狭窄的地形,让骑兵无法展开阵型,只能排成纵队,一个接一个地冲锋。这便将他们集团冲锋的优势,削减到了最低。
而他布下的这三道防线,更是针对骑兵弱点的致命陷阱。
第一道,壕沟。它会让高速冲锋的战马失去平衡,人仰马翻,打乱敌人的冲锋节奏,制造混乱。
第二道,鹿角铁索阵。它会彻底阻滞骑兵的脚步,让他们挤作一团,动弹不得,成为山坡上弓弩手的活靶子。
第三道,车阵与长枪阵。这是最后的屏障,也是最坚固的屠宰场。
透过车阵的缝隙,密不透风的枪林,将疯狂地攒刺任何冲破前两道防线的漏网之鱼。
这套环环相扣的防御体系,稳健、狠辣、致命。
它只有一个目的——让魏军的精锐骑兵,用他们的血肉,来填满这道看似不堪一击的防线。
半日后。
当蜀军的防线刚刚构筑完毕,士兵们正抓紧时间啃着干硬的肉脯,补充体力时,大地,开始有节奏地颤抖起来。
起初,那声音还很遥远,如同天边的闷雷。
但很快,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地平线上,那片代表着死亡的烟尘,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烟尘之下,是黑色的潮水。
三千名身披玄甲、头戴铁盔的魏国骑兵,出现在谷口。
他们坐下的战马,无一不是膘肥体壮的北方良驹。他们手中的马槊,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寒光。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来了……”一名年轻的蜀军士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手心满是汗水。
“慌什么!”他身旁的老兵低声喝道,“把枪握稳了!记住将军的话,待会儿听号令行事!捅出去,收回来,再捅出去!别他妈给老子想别的!”
年轻士兵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魏军阵前,主将马遵勒马而立。
他看着隘口处那道略显简陋的防线,看着那些严阵以待的蜀军步卒,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就这?”他身旁的副将,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王平是蜀中有数的大将?我看也不过如此。就凭这些木头桩子和破车,也想挡住我大魏的精骑?简直是痴人说梦!”
马遵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认同的。
在他看来,步兵对骑兵,有着天然的劣势。尤其是在数量相当的情况下,三千步卒,根本不可能挡住三千精锐骑兵的冲击。
王平的布防,在他眼中,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这支蜀军跑了。
“传令!”马遵缓缓拔出腰间的战刀,刀锋直指前方那道脆弱的防线。
“全军冲锋!”
“一个时辰内,给本将撕开这道防线!碾碎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