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轻拍自己腰间利刃,语带讥诮:“父皇怜我年幼,特赐承影于我,愿借神兵之名,得享天道庇佑。”
承影乃上古遗兵,铸于商周之际,春秋时藏于卫人孔周之手。
六国既灭,天下兵刃尽归咸阳,此剑亦入秦宫,成为嬴政私藏。
其剑无形无质,唯存其影,素有“优雅至极”之称。
胡亥言毕,微微仰头,眼中尽是倨傲之色。
周围群臣虽远立阶下,却皆听得清楚。
然无人敢应一声,更无一人出言附和。
大秦至今未立储君,嫡位空悬已久。
然朝中上下,对此事缄口如瓶,莫敢议论,遑论插手。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嬴白身上,皆想听他如何回应。
嬴白轻瞥胡亥一眼,唇角微扬,语气淡漠:“生来为君者自当执掌权柄,命如草芥之徒,岂配佩此雅剑?你当真以为自己够格?”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之声。
谁也没料到,嬴白竟会如此直白地羞辱胡亥。
毕竟胡亥深受宠爱,又有重臣为师,在诸位公子之中地位特殊,旁人无不退让三分。
嬴白虽是第五子,平日却极少张扬,行事谨慎,今日这般锋芒毕露,实在出人意料。
其实他并非不懂隐忍。
此前蛰伏,只为积蓄力量,静待大劫降临。
如今局势已不容遮掩,再藏头缩尾又有何用?
胡亥?
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胡亥被噎得脸色发青,久久才找回声音,颤抖着手指指向嬴白:“你……你竟敢如此无礼!”
“无礼?”嬴白眯起双眼,寒光掠过瞳底,“我长于你,乃兄也。弟不敬兄,是为逆伦。秦法如山,莫非你想亲身领教?”
一旁低头默立的李斯,此时悄然抬眼,目光在嬴白脸上停留片刻。
正当胡亥怒不可遏,欲发作之际,一道身影从殿内缓步而出,挡在他身前。
正是中车府令赵高,亦是胡亥之师。
他面上笑意温润,拱手向嬴白道:“公子息怒,陛下召诸公子与大臣入殿议事。若因争执惊扰圣听,恐有不妥。还请入内。”
嬴白凝视眼前之人。
这赵高,与他记忆中影视剧里的形象截然不同。
那些戏文里,赵高总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
可眼前的男子,身躯挺拔,气势凛然,哪有一丝卑躬屈膝之态?
后来嬴白才知,那些演绎不过是蒙骗世人。
赵高早年曾为嬴政近身郎卫。
郎卫为何物?乃是帝王贴身护卫,生死相随。
试问,谁能容忍一个佝偻懦弱之辈握刀立于驾侧?
当年蕲年宫变,嫪毐密谋作乱,正是赵高率先察觉,密报嬴政,方才扭转乾坤。
自此,嬴政始信其忠勇,授以中车府令之职,掌管御驾出行。
天子所乘,必由其亲驭,随行左右。
如此要位,若无堂堂仪表,何以镇百官、慑四方?
燕太子丹曾命荆轲行刺嬴政,大殿之上群臣惊乱,唯有两人挺身而出。
一人是随侍的太医夏无且,他举起药箱猛击荆轲,为嬴政争取了拔剑之机。
另一人则是从殿外疾奔而入的赵高,空手闯入险境,毫无畏惧。
宫中禁卫不得携带兵器,赵高入殿亦未持寸铁,却能在危急时刻现身护驾。
这两次舍身相救,令嬴政对赵高信任至深,几近无可替代。
赵高不仅忠勇,更勤勉自律,通晓秦国律令如掌上纹路。
秦法苛细,一字之差便可定生死,嬴政阅奏时常需翻检典籍。
但有赵高在侧,如同行走的律书,无需再劳神查证。
他还精通剑术,虽无人亲眼见过其出手,但胡亥成年后,他便成了这位公子的剑术授者。
嬴白心中清楚,有些人表面赤诚,实则藏锋于暗。
赵高此人,极可能是披着忠臣外衣的深谋之徒。
嬴白瞥了一眼赵高,随即转身,佩剑登阶步入大殿。
能佩剑入殿者,历来寥寥无几——唯有诸位公子与昔日武成侯王翦享此特权。
一场无声的角力悄然收场。
胡亥站在原地,面色铁青,手紧紧攥住剑柄不放。
赵高回首轻笑,语气温和:“公子,陛下尚在等候,莫负圣意。”
话语轻巧,却似暗藏利刃,胡亥听得出,目光却仍死死盯住嬴白背影。
“诸位大人,请进。”赵高退步侧身,将殿门让予李斯等人。
右相李斯、左相冯去疾、通武侯王贲、上卿蒙毅逐一迈步而入。
每过门槛,心头皆泛起一丝疑虑。
那个曾低调隐忍的五公子嬴白,今日为何公然显露锋芒?
是要夺嫡争位?
抑或另有图谋?
巍峨大殿之内,巨柱林立,高逾十丈,撑起浩瀚穹顶。
顶上无雕饰,唯有一幅巨大地图铺展其上。
那是大秦扫平六国后绘就的天下全貌,东抵沧海,西达河内。
自有人类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辽阔的疆土。
这曾是嬴政毕生引以为傲的功业。
而今,当他仰望那幅地图,眼中竟再度燃起炽热光芒。
那不是回忆的微光,而是征伐的烈焰。
西方极远之地,仍有十国并立,尚未归服。
殿上端坐的帝王身披玄色帝袍,腰悬大秦至宝——轩辕剑。
传说此剑乃众神取首山之铜为黄帝所铸,后传于夏禹。
剑身一侧镌刻日月星辰,另一侧铭印山川草木;
剑柄一面记载农耕畜牧之法,一面书写统御四海之略。
此剑又名“九仪天尊剑”,象征九州合一,天下归一。
昨日,东海边缘的天道皇榜揭晓了全新榜单。
大秦神器榜赫然在列。
依照前次帝国排行的规律,排名越靠前者,所得赏赐自然更为丰厚。
嬴政心中早已明悟,那天道皇榜并非虚设之物。
他虽容貌未改,但昔日缠身的病痛已荡然无存,神采奕奕,宛如重生。
朝中文武尽数入殿,嬴白佩带着神荼剑,胡亥则握着承影刀,二人立于嬴政御阶之下。
胡亥侧目望向嬴白,鼻中冷哼一声。
嬴白目光直视前方,对胡亥不屑一顾。
只要那位父皇尚在一日,胡亥在他眼中便不过是蝼蚁一只,想动他,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待群臣归位,嬴政缓缓扫视殿内,启唇道:“昨日天道皇榜再现,朕本以为大秦独步天下。”
言罢,他抬手遥指西方,“神光所逝,其向为西。除我大秦之外,其余九国皆居西陲之地。”
话音微顿,他的视线落在台阶下的嬴白身上。
“嬴白,五年前大月氏犯边,你曾奉命投身李信军中征伐西域,可曾亲历彼地风土?”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微凝。
嬴白未曾料到,今日首度被点名之人竟是自己。
他原还在思量几日后即将公布的神兵榜单之事。
不仅是他意外,满朝文武亦是愕然。
这位五公子嬴白,素来默默无闻,平日几乎无人提及。
如今不仅随驾东巡,更在殿外公然顶撞最受恩宠的十八子胡亥。
此刻,无数目光齐刷刷投向那身影略显瘦削的男子。
李斯常设的于臣列之中,半头白发,身形微驼,低垂的眼皮轻轻一抬。
赵高立于御阶旁,身为郎卫统领,眉心悄然蹙起一丝纹路。
五年前,正是嬴白来到这世间的第五载。
那年他年满十六。
当时大秦军势重心有二:一是云中郡外虎视眈眈的匈奴,二是南方瘴疠未开的岭南之地。
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屯于长城一线,防备漠南之敌;五十万将士则深入百越,镇守南疆。
然而,边境之患并不仅限于此。
辽东仍有东胡余部游弋,而西境之外,便是大月氏盘踞之地。
也正是昨日登上天道皇榜的那个国度。
昔年草原之上,大月氏、匈奴、东胡三足鼎立,各据一方。
然经大秦连年征伐,加之匈奴内部动荡分裂,冒顿继位后只得率残部退入漠北,休养生息。
西陲风云,正在酝酿。
大月氏原是匈奴的宿敌,后来突然强盛起来,掌控了西域大片区域,势力迅速扩张。
五年前,他们曾侵犯陇西郡。当时镇守此地的是将军李信。
当年秦与楚首战,李信心怀壮志,声称只需二十万兵力便能灭掉楚国。
可终究经验不足,难敌老谋深算的项燕。那一役,秦军惨败,损兵十余万,元气大伤。
更令人痛惜的是,右相李斯的长子李由也死于战场。
自此之后,李信这位曾经耀眼的将领逐渐黯淡无光。
嬴白前往陇西,并非为了招揽李信,更不是为了安抚边将。
他主动请求出巡陇西,秦王嬴政欣然准许。
真正的原因,在于第五年时,他获得一次特殊签到机会,意外抽取到一支隐秘军团。
唯有荒远之地才能藏匿这支力量,因此他果断选择前往陇西关外。
嬴白迈步上前,向殿上端坐的嬴政躬身行礼。
“启禀父皇,陇西以西即为大月氏所据。其控制西域要道,阻断我大秦商旅西行之路,致使西方诸地情况不明。大月氏再往西去,便是西域三十六国所在。穿越葱岭之后,则连接更为遥远的中西交汇之境。”
“那里不仅疆域辽阔,更有天道神榜位列第一的孔雀王朝。”嬴白直言不讳,毫无隐瞒。
若在昨日之前说出这番话,恐怕无人相信,只会当作妄言。
毕竟,在世人眼中,大秦即是天下最强。
但事实却是,孔雀王朝无论人口还是国土,皆远超大秦。
天道皇榜排名并非单凭武力评定。
若论战力,大秦当居首位,但第二未必属于孔雀王朝。
当“孔雀王朝”四字出口,嬴政眉头骤然收紧。
“呵。”一声轻笑突兀响起。站在一旁的胡亥冷哼道:“五哥莫不是在编故事?连周游列国的商人尚且无法越过大月氏,你又从何知晓西域有三十六国?真要有三十多国,那地方岂不是比我们大秦还大?”他边说边挥手比划,脸上满是讥意。
嬴白淡然一笑。
事实上,西域的总面积确实不小,几乎可与大秦匹敌,甚至超过排行第十的大月氏、第九的八克特里亚王朝,乃至匈奴本部。
只是西域未曾统一,遍地黄沙,环境恶劣,难以形成强大政权。
他转头望向胡亥,嘴角微扬:“别把无知当成胆识,好吗?”
“胡亥倒是有趣,这般见识也敢妄言军国大事。”嬴白轻笑一声,随即转身面向嬴政,躬身行礼,“父皇若有所疑,不妨召乌氏倮入宫问话。”
“此人常年往来于大漠南北,与大月氏诸部交易不断,其中内情,他最是清楚。”
乌氏倮,本是边地牧马贩畜之人,出身商贾,却得嬴政亲口封为“寡人之友”,赐号“乌氏君”,地位堪比列侯,实乃秦廷罕见的特例。
嬴政闻言,目光微动,未语先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