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位列大秦武将榜,虽排名靠后,却威名犹存。更何况他曾服下【炼体丸】,筋骨强横,传闻徒手可制猛虎。谁也无法预料他若怒起,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但他只是静静站着,纹丝未动。
“多谢郡守信任。”赵佗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任嚣是他多年上司。
多年来对他委以重任,病重期间更是将整个南海郡托付于他。
甚至曾在私下坦言:若有不测,必上书朝廷,举荐赵佗继任郡守之位。
赵佗心中对任嚣存有感激,原因无非两点。
这份情谊他记在心里,但对方的立场,他也一清二楚。
任嚣抬起手,缓缓道:“我对赵大人并无怀疑,陛下也定会如此……咳咳……请进屋再谈。”
话音落下,他身子微晃,才站片刻,双腿便止不住发颤。若非左右有人扶持,早已瘫倒于地。病势之重,可见一斑。
赵佗正欲迈步入内,闻言却顿住了脚,抬眼望向眼前这位老将。
是,任嚣或许真的信他。
可嬴政呢?那位坐于咸阳宫深处的帝王,真会对他网开一面?
倘若他真的启程北上,还能否活着归来?
一旦身死,家中子孙、赵氏一族,所有基业都将烟消云散!
念及此处,他的眼神愈发冷峻,脚步也更加沉稳。
妥协低头,换来的只会是家破人亡。
唯有奋起一战,方能争得王侯之位!
此前自缚前来,并非屈服,而是布局。
他要让所有人放松戒备,不敢率先出手,只为给自己争取时机。
那一夜,赵佗与任嚣在府中密谈良久,直至对方力竭回房安歇。
临别时,他表面应承天命所归,答应随使臣返回咸阳。
任嚣则安排他留宿府中偏院。
独居小院里,赵佗躺于榻上,双目紧闭。
虽不动声色,耳中却将外界动静尽数捕捉。
门外两人低声交谈,虫鸣在墙角起伏,一切尽收耳底。
夜已如墨,万籁俱寂。
忽然,榻上之人睁开了双眼。
黑暗之中,那目光如刀,寒意逼人。
时机到了。
该准备的,早已准备妥当。
他坐起,穿上置于地上的鞋履,轻轻拂去衣上尘土。
从今往后,待明日朝阳升起之时,
世上再无秦将赵佗,唯有南越之主——赵佗!
屋门被推开,他阔步而出,直奔院门。
两名守卫正在打盹,脚步声惊动了他们,顿时惊醒。
“大人您……”一人张口,声音未落。
赵佗一笑:“我出去杀几个人。”
“啊——”
惨叫只出一半,便戛然而止。
两只铁掌已掐住二人咽喉,【练体丹】赋予的力量远非常人可挡。
稍一发力,颈骨断裂之声清晰可闻。
“砰!”
两具尸体被甩至墙角,赵佗头也不回,朝着任嚣居所大步前行。
赵佗所经之处,凡有遇见之人,无论男女,皆未能幸免于难。
任嚣为官多年,清廉自守,纵然身居南海郡要职,府中仍鲜有仆役侍女。他的妻妾与儿女皆远在咸阳。对于朝廷重臣而言,家眷留于都城乃常理之事。此举如同将亲族置于帝王之侧,既表忠心,亦令君王安心委以重任。
直至抵达任嚣卧房门前,赵佗一路未遇任何阻拦。唯有两名守门侍女见其浑身染血,惊惧出声。但那声音尚未传开,便已被赵佗扼于掌中。他将尸体悄然移至门边,随后擦拭了手上的血迹,轻轻叩响了房门。
“郡守大人。”他低声唤道。
屋内静默片刻,传出一声低叹。
“……进来吧。”任嚣缓缓开口。
赵佗推门而入。一股浓烈药气扑面而来,他眉头微蹙,缓步走向床榻。病床上的任嚣竟显得精神尚可,似有回光之兆,勉强倚靠着坐起,只是呼吸急促,难掩虚弱之态。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我原以为你尚有机会自明,或可保全性命,可惜……”任嚣语气平和,并无责备之意,唯余几分无奈。
赵佗在床前落座,神色从容。十余年来,他始终追随任嚣左右,自南征始,至镇守岭南,二人从未有过争执。
“郡守大人,我赵佗一人可死,但赵氏一族不能覆灭。我为大秦守岭十数年,纵无功绩,也有辛劳。为何仅凭‘天道皇榜’一纸诏令,就要诛我全族?”赵佗摇头,“您欲言何事,我心中清楚。”
“但我输不起。我不敢赌陛下是否仍信我,更不敢拿全族性命去试。我的孙子,您还亲自为他取名‘胡’,他才刚学会走路。若我身败,全家将被流放云中——他那么小,如何能活到那里?”
任嚣本欲再劝,听罢却只余长叹。
家国之间,家在先,国在后。无家,何以为国?
赵佗的选择,任嚣虽难完全认同,却也无法苛责。若换作自己身处其境,或许结果并无二致。
岭南偏远,与中原往来本就稀疏,断绝音讯,易如反掌。
赵佗在岭南已扎根十余载,对四周的百越部落早有影响力。
他只需推行宽厚之策,略施恩惠,便能赢得百越归心。
岭南尚存五十万兵马,若守住三处关键要道,纵使中原倾兵来犯,也难越雷池一步。
尤为紧要的是,这支军队早已不全是秦地旧部。
赵佗掌军多年,声望极高,只需一声号令,便可易旗换帜。
他的谋划,任嚣早已洞悉。
“同朝为官,相交十数年,我实不愿见你走上此路。如今世事无常,人心难测,纵有筹谋,亦难料终局……你自己保重。”任嚣轻叹出声。
赵佗默然点头,缓缓从席上站起。
他自愿缚手入府,一为拖延时日,让亲信与家人得以周旋布局;
二为取得任嚣手中的兵符。
调兵入城,必凭郡守亲笔手令。
岭南军驻于番禺之外,若不想强攻,唯有里应外合方可入城。
尽管任嚣久病在床,仍有不少将领忠于其人。
一旦城池久攻不下,朝廷援军又至,内外受敌,必败无疑。
因此,赵佗唯有亲身涉险。
而眼下,大局已定。
“带我去看看外头的月光吧。”任嚣自榻上撑起身子,神色平静,似已预见结局。
两人并肩步出庭院。
夜空高悬一轮浑圆明月,却泛着淡淡血晕,宛如染霜。
明日注定腥风血雨。
番禺若破,城中效忠大秦的官吏,无人能幸免。
“郡守大人,一路珍重。若他日我赵佗覆灭,定随您而去,亲奉赎罪之礼!”赵佗拱手,深深一拜。
“皇图霸业,不过笑谈;不及今宵明月半轮。陛下,老臣先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