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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死寂无声,唯有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带来一丝虚幻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间烟火气。

陈见深瘫坐在椅子上,四肢百骸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又像是被无形的冰线紧紧缠绕。冷汗濡湿了内衣,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电视机那漆黑的屏幕上,仿佛那里面随时会再次伸出那只血手,或者走出那个满脸是血的“自己”。

“是幻觉?压力太大了?”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感无比真实,同时也击碎了他最后一丝自我安慰的可能。

那不是幻觉。录像带是真的,警告是真的,那张属于“他”的、充满绝望的脸,也是真的。

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踉跄。他冲到录像机前,手指颤抖着,却不敢再去触碰那盘已经吐出一半的录像带。那不再是普通的塑料和磁条,而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个噬人的诅咒之物。

爷爷浑浊却充满智慧的眼睛仿佛在记忆深处看着他:“见深啊,有些东西,沾上了,就是因果。躲是躲不掉的,你得去弄明白它‘为什么’找上你。”

对,弄明白!

陈见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问题,他现在需要的是线索,是打破这诡异僵局的突破口。他再次打开电视和录像机,但这一次,他不敢直接播放,而是快进到最后一分钟之前。

画面依旧是那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日场景。小男孩的笑脸,父母宠溺的眼神,爷爷奶奶的慈祥……一切看起来那么正常,正常得令人毛骨悚然。因为陈见深知道,这温馨的表象之下,隐藏着通往地狱的最后一分钟。

他不再看人,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背景上。

他拿出手机,调至摄像模式,对准电视屏幕。然而,如同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手机的取景框里,播放着录像带的电视屏幕,是一片纯粹的、毫无信号的雪花。只有他的肉眼,才能看到那温馨又恐怖的画面。这盘录像带,拒绝被现代科技复制,它只针对他。

这更坚定了他的想法:这玩意儿,是“活”的,或者说,它承载的“念”是活的。

他摒弃杂念,像一个考古学家审视出土文物般,逐帧分析画面。

客厅的装修很普通,米黄色带暗纹的墙纸,有些地方已经起翘。木质沙发,铺着钩花沙发巾。窗户是老式的绿色木质窗框,窗外……他瞳孔一缩,暂停了画面。

窗外,模糊的远景中,能看到一个建筑物的顶部轮廓——那是一个八角楼顶,覆着深绿色的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独特的光泽。

南城老区!这种八角楼顶的建筑不多见,他印象里,只有靠近老城墙的那一片,以前是某个富商的宅邸,后来改成了图书馆,再后来……

他立刻扑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南城老区的老建筑资料。同时,他放大视频背景的其他细节:墙上的挂历,显示着日期是1994年8月17日;餐桌旁边有一个五斗橱,上面放着一个黑白颜色的老式座钟,钟的旁边,似乎放着一个……小小的、陶制的招财猫?只是那猫的表情,在模糊的像素下,显得有些诡异,不像招财,倒像……索命。

还有,“别让它出来”的“它”,到底是什么?是指这盘录像带本身?还是指录像带里记录的那个“东西”?或者,是那个满脸是血的“自己”?

线索杂乱如麻,但那个八角楼顶,成了黑暗中第一盏微弱的指引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见深就出现在了鬼市。

与昨日的阴沉不同,清晨的鬼市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中,更添了几分神秘和清冷。大多数摊位还盖着防雨的毡布,只有零星的几个摊主在整理货物,动作慢悠悠的,像上演着一出无声的默剧。

他径直走向昨天那个拐角。

空空如也。

不仅摊位是空的,连昨天摆放在那里的其他杂物也一并消失了,地面干净得仿佛那个穿深蓝中山装的干瘦老头从未存在过。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那老头的警告言犹在耳,他却亲手打开了魔盒。现在,魔盒的主人消失了。

陈见深深吸一口气,走向旁边一个正在摆放各种旧铜钱、玉器的摊主,那是个面色红润的中年胖子。

“老板,打扰一下,请问昨天在这里摆摊的那位老先生,今天没来吗?”陈见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

胖子摊主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卖录像带那个?”

“对,您认识他?”

“不认识。”胖子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铜钱,语气冷淡,“这地方人来人往,谁记得住谁。”

这明显的敷衍让陈见深心一沉。他不死心,又接连问了附近几个摊主。反应出奇地一致——要么摇头说不认识,要么眼神闪烁,匆匆摆手说“不知道”、“没印象”。有一个卖旧家具的老太太,在陈见深反复追问下,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恐惧,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后生,别打听了!那老曲头……他前天晚上人就没了!你怕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老曲头?前天晚上人就没了?

那昨天卖他录像带的是谁?鬼吗?

陈见深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凉气顺着脊柱窜上天灵盖。他站在原地,晨风吹过,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四周的雾气都带着阴森的寒气。

就在他心乱如麻,几乎要绝望离开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响起。

“后生,你找老曲头?”

陈见深猛地回头,看到一个卖旧书刊的摊位后面,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看着他。老者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神色相对平和。

“是,老先生,您知道他在哪?”陈见深像抓住救命稻草,快步走过去。

卖书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观察什么。“你从他那儿买了东西?是不是……一盘录像带?”

陈见深心中巨震,用力点头。

老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喃喃道:“孽障啊……老曲头就是折在这东西上的,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又找到新主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像是下定了决心,从摊位的抽屉里摸索出一张泛黄的小纸条,迅速塞到陈见深手里。“拿着,快走。别在我这儿逗留。”

陈见深握紧纸条,感觉那纸片带着老者的体温,却重逾千斤。“谢谢,谢谢您!”

“快走吧。”老者挥挥手,不再看他,低头翻起一本旧书,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陈见深不敢停留,快步离开鬼市,直到转过一个街角,才摊开手心。纸条上用钢笔写着一行潦草的小字:

“柳巷胡同,17号,周瘸子。他懂这个。

柳巷胡同藏在南城最破败的角落,两侧是即将拆迁的斑驳老墙,墙上用红漆画着大大的“拆”字,像一道道血红的符咒。胡同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腐烂的气息。

17号是一个低矮的院门,木门腐朽得厉害,门环上锈迹斑斑。陈见深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沙哑而不耐烦的声音:“谁啊?门没锁,自己进来!”

他推门而入,院子里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杂草丛生,堆满了各种废弃的电子元件和旧家电,像一个小型的垃圾回收站。一个穿着跨栏背心、头发花白凌乱的老者,正背对着他,蹲在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机前,拿着电烙铁捣鼓着什么。他的一条裤管空荡荡地挽着,身边放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木拐杖。这就是周瘸子。

“周……周师傅?”陈见深小心翼翼地开口。

周瘸子头也没回,语气冲得很:“有屁快放,没看见我正忙着镇‘邪’呢?”

陈见深一愣,这才注意到,那台老电视的屏幕上,虽然断电黑屏,但内里似乎隐隐有某种灰白色的絮状物在缓慢蠕动,看得人极不舒服。周瘸子用电烙铁在电路板上点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那絮状物才仿佛受惊般,缓缓消散。

陈见深不敢怠慢,连忙从帆布包里取出那盘用红布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录像带——这是他自己准备的,聊作心理安慰。

“周师傅,是鬼市一位卖书的老先生让我来找您的。我……我惹上麻烦了,因为这盘带子。”

当周瘸子的目光接触到那盘录像带时,他捣鼓电器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猛地转过身,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脸,一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死死盯住录像带,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祥的东西。

“凶带!”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且是‘血眸警兆’!你小子他妈的怎么把这东西搞到手的?!”

陈见深心中一紧,知道找对人了。他连忙将如何在鬼市遇到老曲头,如何买下这盘“空白”带,以及播放后看到的恐怖景象,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周瘸子听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拄着拐杖,艰难地站起身,在杂乱的院子里踱了两步,然后死死盯着陈见深:“老曲头前天晚上被发现在家里没了气,死因不明,但据说……他家里的电视机是开着的,屏幕碎了,满地的玻璃碴子。”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而你,看到了‘血眸警兆’,说明这‘因果’已经死死缠上你了!你看到的,不是过去,是未来!是你他妈注定要经历的,惨死的未来!”

陈见深如遭雷击,尽管有所猜测,但从周瘸子这样的人物口中得到证实,那冲击力依旧让他浑身发冷。

“未来……那我看到的那个一家人的视频……”

“‘饵’!”周瘸子啐了一口,“或者说是‘因’的发端!这盘凶带记录了一段强烈的‘怨念’或者说‘因果律’,它通过展示最初的‘因’(那家人的聚会),然后将你,这个倒霉的‘果’,硬生生拖进去!最后一分钟的警告,是未来的你在绝境中,试图悖逆因果,向过去的你发出的求救!但这本身就是因果的一部分!”

他拿过录像带,指着它:“这东西,现在就是一个‘巢’,一个‘门’。它困住了那段怨念,也可能困住了某个因为那段往事而产生的‘秽’!‘别让它出来’——这个‘它’,既指这盘带子本身的力量扩散开,更可能指的是,依附于这盘带子的那个‘东西’!一旦它完全出来,你,就是第一个祭品!而且……”

周瘸子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根据‘血眸警兆’的规律,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通常看到警告后,七天之内,如果无法打破这个因果循环,视频里的结局,就会在现实中上演。”

七天!

陈见深感觉一把无形的铡刀已经悬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周师傅,救我!我该怎么办?毁了这带子?”

“毁?”周瘸子嗤笑一声,“蠢!因果已缠身,毁了载体,等于提前释放里面的‘东西’,或者让这诅咒以更不可控的方式应验在你身上!唯一的生路,是溯源!”

“溯源?”

“对!找到录像带里记录的那个真实地点!找到那一家人的真相!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孕育出这么可怕的‘凶带’!只有解开最初的‘因’,才能斩断你身上这个必死的‘果’!”周瘸子目光灼灼,“你注意到八角楼顶了?很好!那是关键!去找!找到那个地方,进去!在你‘死亡预告’发生之前,解决掉一切!”

他扔给陈见深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枚颜色深暗的清朝铜钱,和一小截用红绳缠着的桃木楔。“拿着防身!老物件,有点阳气。记住,进去之后,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耳朵听到的未必是实。相信你的‘感觉’,有时候,身体比脑子更早知道危险在哪。”

陈见深紧紧攥住那个小布包,冰冷的铜钱似乎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勇气,开始从心底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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