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缓缓转过身。
那一刻，奈何桥上所有的喧嚣、哭嚎、迷茫，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
时间，似乎停滞了。
程诺身旁的录功曹，魂体已经稀薄得像一缕风中残烛，仿佛孟婆再多看他一眼，他就会当场魂飞魄散。
但孟婆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分毫。
她的视线，古井无波，深邃如亿万年的寒渊，径直落在程诺的脸上。那不是一双浑浊衰老的眼睛，恰恰相反，那双眼中仿佛倒映着宇宙生灭，轮回初始，洞悉一切因果，看透所有伪装。
在这道目光下，任何谎言都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录功曹已经快要窒息，他疯狂地给程诺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跪下磕头，请求这位地府活化石的原谅。
然而，程诺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专业表情。他甚至还对着孟婆，微微颔首，像是在确认会议的与会人员已经到齐。
然后，在录功曹惊骇欲绝的注视下，程诺开口了。
“孟婆大人，我是绩效与流程优化部的程诺。关于您部门引入的V1.0版效率提升方案，我特来进行一次用户体验回访，旨在收集一线痛点，为后续的V2.0版迭代做准备。”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奈何桥上。
录功曹眼珠子都快瞪出魂体了。
回……回访？
痛点？迭代？
这小子疯了！他竟然真的把对十殿阎罗的那一套，用在了孟婆身上！他难道不知道，眼前这位存在，比十殿阎罗加起来的年纪都要大吗！
孟婆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出从未见过的荒诞戏剧。
周围的鬼魂们大气不敢出，他们虽然神志不清，却能本能地感受到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
程诺无视了这一切，他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来做用户调研的产品经理，继续说道：“根据后台数据显示，方案上线后，贵部门的‘鬼均过桥时长’缩短了37.2%，‘汤碗周转率’提升了51.4%，数据非常亮眼。但我们更关心的是，流程优化是否带来了新的操作负担，或者……您个人在使用体验上，有何反馈？”
奈何桥上，一片死寂。
良久，孟婆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而古老，像是从轮回的缝隙中挤出来的一般。
“效率高了，忘得快了，是好事吗？”
她没有回答任何关于流程的问题，反而抛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质问。
“有些鬼，就该在桥上多等等，多想想，才不会下辈子还做个糊涂鬼。”
孟婆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程诺的魂体，直视着他最深处的动机：“小家伙，你的KpI，是地府的KpI，还是你自己的KpI？”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录功曹的心头。他瞬间明白，孟婆什么都知道！
程诺的心也猛地一沉，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不愧是孟婆。
她一眼就看穿了，他所有行为的底层逻辑，都来自于他自己的生存焦虑，而非什么宏大的地府改革理想。
程诺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将这哲学问题重新解构、打包，纳入自己的话术体系。
“孟婆大人，您提出的问题很有深度，可以归纳为‘用户满意度’与‘流程效率’之间的平衡性考量。这正是我们V2.0版本需要重点攻克的课题。一个伟大的产品，既要跑得快，也要让用户跑得舒心。您的反馈，价值千金。”
他再次将话题拉回了自己熟悉的轨道。
你想谈哲学，我就把它变成产品需求。
孟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意味，变得复杂起来。有审视，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赞许？
桥上的对峙，陷入了更高维度的沉默。
就在录功曹以为下一秒就是天罚降临时。
突然，孟婆笑了。
那张万年不变的苍老面容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却足以颠覆一切的笑容。
“小家伙，别演了。”
孟婆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玩味。
“想查‘轮回尘砂’，光靠ppt是查不到的。”
轰！
程诺的瞳孔骤然一缩。
录功曹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魂体差点当场溃散。
她……她竟然直接说出来了！
孟婆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录功曹，又回到程诺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力。
“嫁祸给我，是他们的愚蠢。”
她顿了顿，眼神中那丝赞许愈发明显。
“你敢将计就计找上门来，是你的胆识。我喜欢和聪明又胆大的小家伙打交道。”
局面，在这一刻，彻底反转！
程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瞬。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位看尽轮回的古老存在，根本不屑于玩弄阴谋，更不屑于向谁解释。
她在等。
等一个敢掀桌子，敢直接来问她的人。
程诺对着孟婆，第一次收起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郑重地躬身一礼：“请孟婆大人指点迷津。”
孟婆脸上的笑意敛去，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想知道沙子从哪来，就得先看看筛子有什么问题。”
她的声音在程诺的识海中直接响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
“去枉死城，找一个卖‘三生石碎片’的瞎眼老鬼，就说你来替我取一碗‘过期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