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扭曲带来的眩晕感如潮水般再次袭来，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当顾长生和韩立的身形终于在一片死寂中站稳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心头同时重重一沉。
这里不再是先前的灰雾旷野，而是一条条狭窄、蜿蜒、仿佛没有尽头的灰色石廊。
这些石廊彼此交错，上下盘桓，构筑成一座庞大到令人心生绝望的立体迷宫。四面八方，皆是一模一样的灰白墙壁，冰冷、光滑，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死寂气息。
“此地的法则……彻底乱了。”韩立脸色异常凝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加速抽离、消磨，速度远超之前。
顾长生亦有同感。不仅是灵力，他的神念才探出体外不到三丈，就被一股诡异的力量瞬间扭曲、搅碎，根本无法探明前路分毫。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们对时间和方向的感知正在迅速变得模糊。
仿佛在这里多停留一息，自身的存在就会从根源上被抹除，被这片死寂同化。
“这里……不是用法力能闯出去的地方。”顾长生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锋，冷静地剖析着眼前的绝境。
韩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储物袋中取出数张符箓，朝着几个不同方向的通道激射而去。然而，那些闪烁着灵光的符箓才飞出不远，便如投入水中的墨滴，无声无息地湮灭在空气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掀起。
他眉头紧锁，再次尝试催动自己的飞剑。一道青色剑光刚自指尖亮起，就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飞剑发出一声悲鸣，竟是灵性受损，倒飞而回。
纯粹的法力攻击，无效。
肉身强闯，同样无效。韩立深吸一口气，一拳猛地轰在身旁的墙壁上。那看似普通的石壁，却连一丝灰尘都未曾掉落，反而一股强悍绝伦的反震之力沿着手臂传回，震得他气血一阵翻涌。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这已经不是力量层面的考验，而是对修士认知与大道法则的降维打击。
顾长生缓缓闭上了双眼，摒弃了所有感官。
“因果天平，启！”
刹那间，他“看”到的世界彻底变了模样。
灰白的石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粗细不一、扭曲缠绕的灰色丝线。这些丝线构成了迷宫的“墙壁”与“廊道”，其上散发着混乱、终结与虚无的气息。
“原来如此，这不是石廊，这是‘因果回廊’……”
顾长生心神剧震，他终于洞悉了此地的本质。他们并非行走在石质的迷宫里，而是被困在了扭曲的因果之网中！任何不符合此地因果逻辑的行为，都会被瞬间抹除，归于虚无。
他的心神沉入因果天平，目光仿佛穿透了无数混乱交织的因果线，开始疯狂搜寻那唯一的“生机”。
终于，在迷宫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节点，他看到了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光点。
那是一个“因果奇点”。
它是整个迷宫所有因果线的汇聚与起始之处，也是唯一的出口！
然而，从因果天平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让顾长生都感到一阵棘手：要激活这个奇点，必须灌入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至纯至净的“生机之力”。
以此为“因”，方能结出“脱困”之“果”。
庞大、纯净、源源不绝的生机……
顾长生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一件东西。
一个曾被他用因果之力窥探过一角，蕴含着无上造化的……墨绿色小瓶。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炬，灼灼地看向身旁始终保持着最高警惕的韩立。
感受到顾长生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韩立眉头一拧，不动声色地向后错开半步，体内的法力已在瞬间运转到了极致，随时准备雷霆一击。
“顾道友有何发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探寻和戒备。
顾长生没有绕圈子。他很清楚，在这种生死一线的绝境下，任何多余的试探和算计，都可能引来致命的误判。
“韩道友，此地非蛮力可解。”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我能找到生门，但需要借你的‘造化之力’一用。”
“造化之力？”
韩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骇人的精光，周身的戒备瞬间化为冰冷的杀意！一股无形的寒气自他体内弥漫开来，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冻结成齑粉。
他身上最大的秘密，除了功法，便是那个神秘小瓶！对方竟然一语道破其本质！
“你信我，你我都能活。”顾长生顶着那几乎能将人神魂撕裂的恐怖杀意，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信，这灰雾便是你我共同的墓碑。”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韩立死死地盯着顾长生，眼神变幻不定。从最初的惊疑、震怒，到冰冷刺骨的审视，最后，那一切复杂的情绪都化为了一丝属于枭雄的决断。
他知道，对方既然敢当面说出来，必然是有所依仗。而且，眼下的处境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赌，还是不赌？
“我如何信你？”韩立冷冷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顾长生，以道心起誓！”顾长生竖起三指，声音不大，却仿佛金石交击，在死寂的廊道中掷地有声，“若有半句虚言，引你入死地，便叫我道基崩毁，神魂永堕轮回，万劫不复！”
如此毒誓，让韩立冰冷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顾长生趁热打铁，抬手指向左前方一处看似毫无异常的墙角：“生门就在那里。但它被混乱的因果所封闭，需要一股庞大的生机之力去‘点燃’它，重塑此地法则。”
韩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神念反复扫过，灵目也催动到了极致，可入眼的依旧是一片虚无，什么也感知不到。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连空气中停滞的灰雾都仿佛要将他们吞噬。
最终，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好，我便信你这一次！”
“若有虚言，我拼着神魂俱灭，也要拉你同葬于此！”
韩立的神情冰冷如万载玄冰，但终究是做出了决断。
他手掌一翻，那个让顾长生无比熟悉，却又第一次亲眼见到的墨绿色小瓶，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瓶身古朴无华，没有任何灵光流转，看起来就像一件随处可见的凡俗陶器。可当它出现的一刹那，顾长生却感到自己的因果天平都在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某种凌驾于此界之上的至高造化法则。
韩立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地催动法诀，瓶口微微倾斜。
一滴！
仅仅一滴，宛如世间最璀璨的祖母绿宝石，蕴含着无穷无尽、浩瀚如海的生命气息，从瓶口艰难地挤了出来。
那滴液体出现的瞬间，整个灰雾迷宫的时间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就是此刻！落在此处！”
顾长生双眸爆射出璀璨的金光，抬手直指那个平平无奇的石壁角落！
他体内的因果之力毫无保留地喷薄而出，于指尖汇聚成一缕纤细却无比凝实的金色丝线，如一道划破混沌的闪电，精准地缠绕向那滴即将滴落的翠绿灵液。
金线为引，灵液为钥。
在金色丝线的精准牵引下，那滴承载着无尽生机的灵液，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撞向了顾长生所指的那个“点”！
轰——！
当灵液触碰到石壁的刹那，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却有无尽的光从那一个“奇点”爆发开来！
那光芒并非刺眼，而是充满了生命与希望的翠绿之色。
绿光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所过之处，灰白的“墙壁”瞬间变得透明！一根根扭曲、混乱、散发着不详气息的灰色因果线，在绿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
紧接着，让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所有被绿光照亮的因果线，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力量的牵引，开始疯狂地朝着那个被灵液点燃的“奇点”收缩、汇聚！
整个庞大的因果迷宫，就像一幅被从中心点猛然卷起的画卷，所有的线条与结构都被疯狂地吸入了那个小小的光点之中。
最终，光点猛地一颤，向内坍缩到了极致，而后骤然撕开！
一个稳定、明亮，散发着外界清新气息的空间出口，清晰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顾长生和韩立都是脸色苍白，消耗巨大，但他们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便毫不迟疑地冲入了那道出口之中。
天旋地转之后，刺眼的阳光和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
他们，终于回来了。
顾长生与韩立皆是灵力枯竭，脸色苍白地悬浮在半空。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倒映着方才联手破局的惊心动魄，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那是对手间的认可，也是幸存后的释然。
但这丝情绪，不过一闪而逝。
韩立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疏离：“今日之情，韩某记下了。虚天殿内，你我各凭本事。”
话音未落，他身形化作一道青色长虹，毫不拖泥带水，头也不回地朝着天边疾驰而去。
一道冷冽的传音，如刀锋般精准地送入顾长生耳中：“虚天殿中，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看穿我的机会。”
顾长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韩老魔啊韩老魔，跑得可真快。”他心中暗自吐槽，随即开始检视自身状况。
就在这时，他神色微动，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温润的魂珠。
此刻，原本暗淡的魂珠正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白光，一丝丝纯净的生命气息在其中流转，显然是在刚才那场生命之力的爆发中得到了莫大的好处。
珠光之中，一道虚幻的身影缓缓浮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凝实几分。那是一位宫装丽人，风华绝代，正是元瑶的那位妍丽师祖。
她的魂体边缘稳定了许多，不再是随时可能溃散的模样。
“好……好惊人的造化之力！”妍丽师祖的魂体带着一丝震撼，声音虽然虚弱，却不再飘忽不定，“仅仅是逸散出的气息，就让我的残魂稳固了许多。”
她看向顾长生，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能感觉到，瑶儿的魂魄也因此得到滋养，沉睡得更加安稳了。”
顾长生点了点头，这算是意外之喜。
“前辈，”他开口问道，“我们现在已经脱离险境，关于虚天殿……”
妍丽师祖抬起素手，指向远方海天相接之处，那片风云汇聚之地。
“此行的目的，便是虚天殿。你手上的魂珠，既是瑶儿的寄身之所，也是开启虚天殿内殿某处密藏的钥匙。”
“那里面，有我青阳门最后的传承，以及……炼制‘补天丹’的主药之一。”
补天丹！
顾长生心头一动。
他的太初道体想要晋升元婴，正需要此丹弥合道基。
看来，这虚天殿是非去不可了。而且，有了这位“活地图”的指引，那座传说中的上古修士宝库，对他而言，将再无秘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