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廉价泡面和汗水混合的气味，在闷热的空气中发酵，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
程晋死死盯着手机屏幕，那块幽绿色的弹窗仿佛是来自深渊的凝视，带着致命的魔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这套路，太像那些弹窗小广告里的诈骗软件了。
可胸口那颗本该停止跳动的心脏，此刻正“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用蛮横的力量提醒他，死而复生这件事，有多么诡异和真实。
怀疑、恐惧，还有一丝死里逃生后，从骨子里滋生出的疯狂，在他脑中绞成一团乱麻。
“妈的……”程晋的嘴唇干裂，他舔了舔，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
烂命一条，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像是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伸出微微颤抖的食指，在屏幕冰凉的玻璃上重重一点。
【接受】！
幽绿色的弹窗瞬间消失，一个新的界面取而代之，任务详情被清晰地罗列出来，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非人间烟火的诡异。
“给……给鬼送馄饨？”
程晋差点把这宝贝手机扔出去，只觉得荒谬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这一套？这App的开发者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他下意识就想长按图标，把这个鬼东西给卸载了。但指尖悬在半空，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黏住，迟迟按不下去。
“功德点……”
他的理智在尖叫着危险，但身体却很诚实地点开了主界面上那个酷似某支付软件的App——【功德宝】。
界面很简洁，只是余额显示的不是“元”，而是“功德点”。
他的账户余额，是刺眼的“0”。
在余额下方，一个“功德兑换”的按钮仿佛带着魔力。程晋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下一秒，屏幕上显示的汇率让他呼吸猛地一滞。
1功德点 = 100元！
这意味着，只要完成这个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的送餐任务，他就能拿到10功德点，兑换成……一千块钱？！
一千块！
这个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程晋的心上。
他一个月累死累活地送外卖，顶着烈日，冒着暴雨，躲着投诉，月底刨去房租和最基本的伙食费，能攒下的也就两千出头。
现在，只要送一碗馄饨，就可能拿到一千块？
为了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程晋退出了这个诡异的App，熟练地点开了自己的银行应用。看着上面显示的余额，他心头一凉。
这点钱，要撑到下个月发工资，简直是地狱难度。
巨大的诱惑和残酷的现实，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了他的理智和矜持。
“干了！”程晋眼神彻底变得坚定，“就当是花十几块钱买个教训！我倒要看看，这软件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如果是假的，我转手就去反诈中心举报你！”
打定主意，他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刻行动起来。
胡乱套上件外套，抓起钥匙和那部“地府工作机”，程晋风风火火地冲下了楼。楼下不远处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沙县小吃，此刻依旧灯火通明。
“老板，来碗大份的鲜肉馄饨，打包带走！”
“好嘞！”
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出锅，老板麻利地打包好。程晋扫码支付，听到手机提示音“支付十五元”时，心里还是抽了一下。
这可是他仅剩生活费的巨大一部分。
提着这碗沉甸甸的馄饨，塑料碗壁传来温热的触感，食物的香气让这一切显得无比真实。程晋站在路边，深吸一口夜晚的凉气，再次点开了那个名为【黄泉地图】的App。
他本以为这只是个噱头，没想到App启动后，竟真的开始GpS定位，并迅速规划出了一条路线。
地图的界面是令人不安的暗色调，所有道路都是灰白色的线条。而系统推荐的路线，则是一条散发着惨绿色微光的路径，像一条鬼火凝成的蛇，蜿蜒着指向城市深处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地名——槐树巷。
导航语音也随之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程晋心头一凛，不再犹豫。他跨上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旧电瓶车，拧动车把，义无反顾地顺着那条绿色的导航线，疾驰而去。
夜，越来越深。
电瓶车驶离了车水马龙的主干道，拐进一条条狭窄幽深的小巷。路边的灯光也从明亮的白色，变成了昏黄，光线被两侧老旧的居民楼和交错的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风在狭窄的巷道里打着旋，发出空洞的呜咽，像是有人在墙角哭泣，让人头皮发麻。
程晋死死攥着车把，手心全是汗，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诡异的气氛逼疯时，冰冷的导航语音终于再次响起：【已到达目的地附近，本次导航结束。】
他猛地刹车，抬头望去。
眼前是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路口的正中央，孤零零地长着一棵巨大的老槐树，虬结的枝丫像鬼爪般张牙舞爪地伸向夜空，在唯一一盏昏黄路灯的映照下，投出狰狞扭曲的影子。
这里就是槐树巷十字路口。
周围死寂一片，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当然，他今晚本来就是来找“鬼影”的。
程晋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他按照任务提示，一手提着那碗尚有余温的馄饨，一步步走到十字路口中央的老槐树下。
他蹲下身，将馄饨轻轻放在盘根错节的树根旁，颤抖着手打开了盖子。
一股混合着猪油、紫菜和鲜肉的香气，瞬间飘散在冷寂的空气中。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后退到路边，躲在一根冰冷的水泥电线杆后面，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死死盯住那碗沐浴在昏黄灯光下的馄饨。
一秒，两秒……一分钟过去了。
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发生。
“操，果然是耍我……”
程晋刚想骂娘，一阵毫无征兆的阴风猛地吹过！
那风冷得邪乎，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路灯“滋啦”一声，疯狂闪烁了几下，周围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十几度！
程晋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无声地张开。
他看见了！
就在那碗馄饨前，空气仿佛水波一样剧烈地扭曲起来，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影，就在那扭曲的空气中，缓缓凝聚成形！
那人影穿着破旧的短褂，身形佝偻，面容模糊不清，但程晋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双充满无尽渴望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馄饨。
“咕咚。”
程晋的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他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被恐惧钉死在原地。
只见那半透明的人影俯下身，对着馄饨的方向，猛地一吸！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碗馄饨冒出的袅袅热气，竟被那人影如细线般尽数抽走，形成一道白色的气流，被一口吸得干干净净！
人影的轮廓似乎凝实了半分，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虽然没有声音，但程晋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愉悦和解脱。
随后，人影转向程晋藏身的方向，似乎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它便化作点点萤火般的微光，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夜风之中。
一切重归平静，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幻觉。
但槐树下的那碗馄饨，已经彻底凉透，再也冒不出一丝热气。
就在这时——
嗡！
口袋里的手机猛地一震，像是对他刚才经历的一切做出回应。
程晋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跳出一条新的通知，字体依旧是那诡异的幽绿色。
程晋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砸得粉碎。
……
一路浑浑噩噩地回到出租屋，程晋“砰”地一声甩上门，反锁，整个人虚脱般地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几分钟后，他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到桌边，双手颤抖地点开了【功德宝】。
果然，账户余额已经从“0”变成了“10”！
来了！最关键的一步！
他怀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点下了“功德兑换”按钮，在输入框里用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填上了数字“10”。
程晋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一咬牙，猛地按了下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那部用来日常通讯的破旧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短信提示音。
程晋屏住呼吸，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拿过了那部手机。
发信人：【建设银行】。
一千块！
真真切切的一千块！
巨大的狂喜如同山洪海啸，瞬间将程晋淹没！他死死地盯着短信里那串数字，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一……一千块？送一碗馄饨就给一千块？老子……老子送一个月外卖才能挣多少……”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发了！老子要发了！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狂喜中无法自拔时——
“嘀——嘀——嘀——！”
那部黑色的“地府工作机”突然爆发出刺耳尖锐的警报声，屏幕上，一个血红色的弹窗强制跳出，占据了整个界面！
那猩红的颜色，仿佛带着无尽的凶险与不祥，像地狱深处睁开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程晋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笑容僵在嘴角，仿佛被低温冻住。他瞪大眼睛，嘴唇哆嗦着，一字一顿地读出了屏幕上那行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文字。
“紧急……救援单……回收……阎……阎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