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舰破开浑浊的江面，逆流而上。
晨雾如纱，笼罩着两岸模糊的山影，也将身后那座承载了你无数算计、挣扎与复杂纠葛的鄳县水寨，彻底隐去。
你独立船头，右肩的伤口在江风侵袭下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中那片空茫。
孙策最后那冰冷而决绝的眼神，如同烙印，刻在脑海。
他放你走，并非宽宥，而是一种更残酷的裁决——将你的生死，交予命运，交予曹操，交予这片亘古险恶的云梦大泽。
“陈……大人。”吕范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几分迟疑与谨慎。
他受命于孙策，必须带上你，但如何对待你这个“戴罪之身”、曾经的顶头上司、如今意图难测的同行者，让他十分为难。
“江风甚寒，您有伤在身，不若先入舱休息？此去江陵尚需数日行程。”
你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前方浩渺的江面。
“不必，我想看看。”你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需要熟悉这支舰队，需要观察沿途水文地势，更需要思考，如何利用这支“偏师”，达成你真正的目的。
吕范见状，也不再劝，只是默默站在你身侧稍后的位置，保持着距离，却也表明了看守的职责。
舰队航行速度不快，保持着警戒队形。
你注意到，这支三千人的水军，装备精良，士卒精悍，显然是周瑜麾下的精锐。
孙策派出这样一支力量，绝不仅仅是为了“游弋侦察”或“相机接应”，他或许也存了在荆州局势中攫取更大利益的心思，甚至……不排除有借此机会，看看你究竟能掀起多大风浪，或者，让你彻底葬身于此的冷酷考量。
一连两日，航行平静。
你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甲板上，偶尔与吕范交谈几句，话题仅限于沿途风物、水文天气，绝不触及敏感内容。
你在观察，也在等待。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刘备南奔的消息，以某种不引人怀疑的方式，传递给吕范，或者说，引导这支舰队，向云梦泽方向靠拢。
这日傍晚，舰队在一处江湾下锚休整。
你借口透气，走到船舷边，眺望着西边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愈发苍茫、神秘的水泽之地——那便是云梦泽的边缘。
“吕将军，”你状似无意地开口，指向那片水域，“听闻云梦泽浩瀚无边，水道错综复杂，历来是匪类藏匿之所。我军此次西进，除了江陵方向，对此等险要之地，亦不可不防。”
吕范走到你身边，顺着你指的方向望去，眉头微蹙：“大人所言极是。末将已派出哨船，沿江巡弋，只是这云梦泽深处……确非我水军所长。”
“正是因其险僻，若真有溃兵流寇，或是……其他势力，借此通道隐秘行动，我军若全无察觉，恐生后患。”你缓缓说道，目光深邃，“将军肩负探查之责，或可派遣一两支小队，沿泽边水道稍作探寻，既显我江东军威，亦可防患于未然。”
你将“接应刘备”的目的，巧妙地包裹在“清剿匪患”、“探查险地”的军事行动之下。
吕范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大人考虑周详。明日我便安排人手，往泽边探查一番。”
你心中微松，知道第一步已经迈出。只要吕范派人进入云梦泽区域，便有可能发现刘备队伍的踪迹。
届时，你再相机行事，或可引导他们进行救援。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声将你从浅眠中惊醒。
你迅速起身，走出船舱。
甲板上，几名派往云梦泽方向侦察的斥候正狼狈地跪在吕范面前，其中一人身上带伤，神色惊惶。
“将军！不好了！我们在泽边水道发现大规模行军痕迹！绝非寻常匪类，看脚印和丢弃的杂物，至少是数千人的队伍！而且……我们遭遇了小股精锐斥候的拦截，交手之下，发现他们装备精良，战法犀利，像是……像是曹军！”
曹军？！
你心脏猛地一缩！曹操的人，竟然也出现在了云梦泽？！他们是为了围剿刘备，还是另有图谋？
吕范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可看清旗号？确定是曹军？”
“未曾看清旗号，但那股悍勇精锐之气，绝非荆州兵或流寇所有！”斥候笃定道。
情况急转直下！曹操显然也察觉到了云梦泽这条隐秘通道的可能性，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刘备南奔的路线，派出了拦截部队！
你的计划被打乱了！吕范的偏师，若在云梦泽与曹军精锐遭遇，胜负难料，更别提救援刘备了！
“将军！”你立刻上前，语气急促，“曹军出现在此，意图不明，但必有所图！我军需立刻改变计划，要么加速前往江陵，与文聘汇合，要么……必须弄清这支曹军的虚实和目的！若其真是为拦截某人而来，我军或可……”
你话未说完，但吕范已然明白。
他眼中闪过挣扎。孙策给他的命令是游弋江陵外围，相机行事，而非主动与曹军主力交锋，更非深入险地去救援一个“外人”。
就在这时，主舰上的了望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报——！上游发现大量战船！是……是荆州水军的旗号！是文聘的部队！他们正顺流而下，似乎……是在撤退！”
文聘也来了？而且是撤退？！局势瞬间混乱到了极点！
你与吕范同时冲到船舷边，向江面上游望去。
只见薄雾之中，数十艘悬挂着文聘旗号的战船，正有些慌乱地顺流驶来，不少船只似乎还带着伤损痕迹！
一支曹军出现在云梦泽，文聘败退至此……刘备南奔之路，已被重重险阻截断！
你望着那苍茫的云梦泽，仿佛能感受到那其中正在逼近的血腥与杀机。
金鳞已脱网，但等待你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更加凶险的惊涛骇浪，与一张早已张开的、更大的罗网。
你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冰冷的船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