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里,阎解成要结婚的消息像一阵带着水汽的风,吹皱了原本沉寂的邻里水面。
阎埠贵家的门楣上,提前贴上了两张巴掌大的红纸剪的“囍”字,在灰扑扑的墙壁映衬下,格外扎眼,也透着几分寒酸的精打细算。阎家屋里,气氛既紧张又带着点喜庆的忙乱。
阎埠贵戴着断了腿用胶布粘着的眼镜,趴在桌上,手里捏着一支秃头铅笔,对着几张皱巴巴的纸片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借张家的桌子,三条腿不稳当,得找个石头片子垫上……王家的板凳得借四条……碗筷估摸着缺口七八副,得跟后院李家商量……红纸两张剪喜字窗花,糨糊一小勺……”他算盘珠子在心里拨得噼啪响,每一笔都是精密的算计,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八瓣花。三大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用红纸剪着窗花,剪刀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喜鹊登枝”,形似几分,神韵全无。
阎解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望向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爸,”他忍不住开口,“明儿成钢哥家的自行车……”
“知道啦知道啦!”阎埠贵头也不抬,截断他的话,“车把上系两朵红纸花,显得喜庆!这是人情!天大的人情!”他强调着,眉头锁得更紧,仿佛这“人情”是笔沉重的债务。“咱们不能白用人家的金贵东西……”他停下笔,手指在纸上无意识地敲着,算计的目光在镜片后闪烁,“嗯……得表示表示……有了!”他像是终于想到了一个“划算”的方案,“从待客的茶叶沫子里匀出一小撮上品的,包好了给李公安送去!这可不算薄了!既体面,又实惠!”他为自己能想出这个“两全其美”的点子感到一丝满意,在纸上郑重地记下一笔“礼:茶叶沫(精)一撮”。
阎解成嘴角抽了抽,没吱声。他心里惦记着另一件事:“爸,明天……于莉娘家人来,咱这席面……”
阎埠贵终于抬起头,透过破损的镜片看着儿子,一脸严肃:“解成啊,这年月,能凑齐这么几桌,让你风风光光把人接进门,你爹我可是把老脸都豁出去跟街坊四邻借东西了!席面?你还想要啥席面?白菜帮子炖粉条,管够!再加点油渣提提味,搁点酱油上上色,那就是硬菜!花生米?一人一小撮!糖块?一人一颗!”他语气斩钉截铁,“记住了,是‘喜宴’,不是‘大吃大喝’!要响应号召,勤俭节约!”
阎解成心里发苦,知道再多说也没用,只得闷闷地“嗯”了一声。他心里也明白,能娶到于莉这样有工作的城里姑娘,已经是烧了高香,可这婚宴的寒酸劲儿,还是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面揣着两张皱巴巴的大黑拾,是他自己偷偷攒下,准备明天给于莉买对不值钱但崭新的红头绳。
这时,门口光线一暗,李成钢的身影出现了。他下班刚回来,警服扣子解开了两颗,额头上还有汗珠。简宁月份大了,行动更显不便,在家里待产了。
“三大爷,解成,忙着呢?”李成钢笑着打招呼,目光扫过桌上的红纸片和剪坏的窗花,心里已了然。
“哎呀,成钢!快请进!”阎埠贵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赶紧放下笔,“正说明天得好好谢谢你呢!你看这自行车……”
“您客气了三大爷,”李成钢摆摆手,径直看向阎解成,“解成,车子我擦过了,链条也上了点油,明天一早就给你推过来。东西都准备好了?”
“嗯嗯,谢谢成钢哥!”阎解成感激地点点头,“都……都齐活了。”他瞥了一眼父亲,没好意思说“齐活”的是啥。
“那就好。”李成钢看出阎解成的窘迫,转移了话题,“桌椅板凳碗筷啥的,借齐了吗?要是缺,我跟居委会那边打个招呼,看能不能借几条街道开会的长凳应应急?”
阎埠贵眼睛一亮,这主意好!街道的东西,用了不用承人情!他连忙接口:“哎呀!这……这多不好意思!不过要是李公安能帮着问问,那真是帮了大忙了!主要是怕临时借不到……”
“没事,三大爷,我顺嘴的事儿。”李成钢爽快应下。
正说着,门口又探进一个脑袋,傻柱何雨柱拎着他那个标志性的铝饭盒晃悠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混不吝笑容,眼神却往屋里四处瞟。
“哟嗬!三大爷,解成,这紧锣密鼓地张罗呢!”傻柱嗓门敞亮,“我说怎么满院子闻见算盘味儿了,敢情三大爷您这账算到骨子里了!”
阎埠贵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柱子,你这话说的……”
傻柱没理他,目光落在桌上那包着几颗可怜巴巴水果糖、几粒花生米的小红纸包上,夸张地啧啧两声:“嚯!这喜糖?够……够精致的哈!一人一粒花生米沾牙缝,一块糖甜个嘴儿?三大爷,您这精打细算的功夫,真是这个!”他翘起个大拇指,语气里的揶揄毫不掩饰。
阎解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何雨柱!”李成钢眉头一皱,语气沉了几分。
傻柱赶忙摆手,笑嘻嘻地对李成钢说:“哎呦李成钢,你别瞪眼啊!我这不是关心邻居嘛!解成兄弟大喜日子,我这当邻居的替他们高兴!替他们琢磨琢磨!”他话锋一转,冲着阎解成,“我说解成,你这新媳妇儿不是纺织厂的工人吗?听说纺织厂效益还行啊?咋地,娘家没支援点硬货?比如……弄点布头啥的?或者给你这喜宴添几个硬菜?光指着三大爷这白菜帮子炖粉条?啧啧……”他故意把“白菜帮子炖粉条”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这话戳中了阎解成的痛处,他猛地站起来,热血上涌:“傻柱!你……”
“傻柱,”李成钢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直接把阎解成后面的话压了回去,“管好你的嘴。人家明天办喜事,添丁进口是好事。你是轧钢厂的大厨,见多识广,这年月谁家办席面能大鱼大肉?阎老师一家操持不容易,心意到了就成。你这话,不是关心,是给人心里添堵。再闹腾,咱可得掰扯掰扯你刚才这些话,是不是对群众克服困难、勤俭持家的精神有看法?”他语气平淡,但“有看法”三个字,在傻柱听来却重若千钧。
傻柱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他本想再刺两句,可看着李成钢平静却极具压迫的眼神,还有那顶随时能扣下来的大帽子,心里有点发虚。他梗了梗脖子,嘴里不服软地嘟囔着:“行行行,李成钢你觉悟高!我傻柱是个粗人,说错话,我走还不行吗?走着瞧,嘿嘿……”他最后那句“走着瞧”声音不大,带着点阴恻恻的味道,拎着饭盒扭头就走。
屋里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阎埠贵叹了口气:“唉,这个傻柱,一张臭嘴……”
“爸,甭理他!”阎解成恨恨地说。
李成钢拍了拍阎解成的肩膀:“大喜的日子,犯不着跟他置气。他就是心里泛酸水儿。三大爷,街道长凳的事我记下了,现在就去问问。解成,你也甭多想,明儿个把新娘子顺顺当当接回来,比啥都强!”
“哎!谢谢成钢哥!”阎解成看着李成钢沉稳的眼神,心里的憋闷消散了不少。
李成钢又看了一眼桌上那红色“囍”字,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阎家门。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身后阎家屋里,隐约传出阎埠贵压低了声音的叮嘱:“……糖块,一人就一颗,千万别弄丢了……”李成钢摇摇头,大步向院外走去,心里琢磨着怎么跟居委会开口借那几条长凳。
阎埠贵的秃头铅笔还在破纸上划拉,算计着每一块石头垫桌脚、每一副借来的碗筷。阎解成心不在焉,兜里的大黑拾快被他攥出水来。三大妈手里的“喜鹊”依旧像斗败的鹌鹑。
“爸,街道借板凳的事儿……”阎解成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急啥!成钢说了去问,还能黄了?”阎埠贵头也不抬,舍不得浪费一点算计的精力。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略显刻意的咳嗽声。二大爷刘海中腆着肚子,背着手踱了进来,脸上端着惯常的“领导视察”表情。
“阎老师,忙着呢?解成大喜啊!”刘海中声音洪亮,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味道。他扫了一眼屋里寒酸的布置,目光在桌上那几小包孤零零的糖块和花生米上停留片刻,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随即又换上宽厚的笑容,“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这是咱们大院儿的喜事!组织上,啊,也是关心群众生活的嘛!”
阎埠贵赶紧放下笔,堆起笑容:“哎呦,老刘来了!快请坐!您说得对,是喜事,是喜事!就是条件有限,还得靠街坊帮衬,靠居委会支持!”
“嗯,”刘海中满意地点点头,“困难是暂时的,精神面貌要积极!特别是年轻人,要响应号召,一切从简!我看你们这准备,就挺好,符合勤俭节约的精神!”
阎解成听着别扭,闷头应着:“是,二大爷说得对。”
刘海中话锋一转:“老阎啊,明天客人大概有多少?院里地方够吗?秩序方面……咱们大院儿一向是文明先进,这红白喜事,也得讲究个规矩。要不要我出面,组织院里几个小年轻维持一下秩序?”
阎埠贵心里门儿清,连忙摆手:“哎呦哎呦,不敢劳烦二大爷您!就是几家实在亲戚,加上院里几位长辈,拢共就摆两桌,挤一挤就坐下了。成钢也说了帮衬着,出不了岔子!您明儿个赏光来喝杯薄酒就成!”
刘海中没捞到“主持大局”的机会,脸上笑容淡了点,哼了一声:“也是!有成钢在,治安肯定没问题。我就是提醒你们一声,别到时候乱哄哄的,丢了咱们院儿的脸面!”他背着手,慢悠悠踱了出去。
阎解成看着刘海中的背影,低声嘟囔:“摆啥谱儿啊……”
阎埠贵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二大爷就想过把领导的瘾!”
这边刚消停,院门口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和一个透着熟稔劲儿的声音:“三大爷!解成兄弟!忙着呐?哟,这红纸儿贴得,够味儿!”
只见许大茂推着他那辆自行车,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阎埠贵招呼:“大茂来了!”
“解成兄弟大喜,我这当哥的能不来嘛!”...许大茂把车支好,而是小心翼翼地从自行车后座上解开绑着的绳子,双手吃力地捧下一个用厚帆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方形大提篮。那提篮里传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显然里面装着不止一个硬物。
阎埠贵:大茂,这…这是?”“解成兄弟大喜,我这当哥的能不来嘛!”许大茂把提篮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喘了口气,看向刚从外面回来的李成钢,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亲近和一种“你懂的”的笑意。“成钢哥,事儿办得咋样了?”他这话问得自然,像是两人早就商量过什么。
李成钢点点头:“嗯,居委会那边说好了,板凳没问题。胶片拿到了?”他自然地走上前,像是要搭把手。
许大茂拍了拍鼓囊囊的帆布提篮,脸上笑容更盛,带着点炫耀辛苦成果的意味:“成了!刚拿到手,立马就过来了!好家伙,好几卷呢,死沉死沉的!”他这才转向阎解成和阎埠贵,“解成兄弟,三大爷!给咱兄弟贺喜,我许大茂这回可是下了‘血本’!瞧瞧!”他蹲下身,解开帆布包的一角,露出里面摞着的三四个圆溜溜、闪着金属光泽的铁盒,每个铁盒都有小脸盆大小。上面印着影片名字《李双双》和卷号。“新片子,刚上映没多久!我托厂里关系好不容易弄来的放映权!”他特意强调了“放映权”,眼神下意识地和李成钢碰了一下。“我跟成钢商量过了,明儿晚上,就在咱院里,找面白墙,我亲自给大家放一场!热闹热闹,就当给解成兄弟添彩头了!成钢,对吧?”他最后一句自然地问李成钢,寻求确认和支持。
阎解成眼睛瞬间亮了!院里放电影?这可是天大的体面!阎埠贵也激动起来,这可比他那点茶叶沫子强太多了!能大大补救席面的寒酸!他看着那几大盒沉甸甸的胶片,仿佛看到了明晚满院羡慕的目光。
“哎呦!大茂!成钢!这…这太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阎埠贵搓着手,又喜又愁,本能地开始算计这“人情”,同时眼睛不由自主地寻找家里能安全放下这些“金贵家伙”的地方——可别被小孩碰了或者落了灰。
李成钢适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为许大茂作保的笃定:“三大爷,放心。大茂路子正,手续齐,跟厂工会和街道都报备过了,放映许可批下来了。就是图个喜庆,让街坊邻居跟着高兴高兴。三大爷,这事儿能成。”他直接把阎埠贵可能的疑虑堵死了,态度鲜明地站在许大茂这边。说完,他还顺势伸手帮许大茂把帆布盖严实了些。
阎埠贵一听李成钢都这么说了,心彻底放回了肚子,连忙道:“哎呀呀!那真是…太感谢大茂了!太感谢成钢了!这…这真是解成的大面子!放!必须放!明晚咱就放!快,解成,赶紧找个干净稳妥的地方,帮大茂把东西放好!”
“得嘞!有您这话就行!”许大茂笑得见牙不见眼,和李成钢一起把沉重的胶片提篮挪到阎家相对安全的角落。
就在这时,又溜达过来了傻柱阴阳怪气的嗓门立刻响了起来,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妒忌:
“嗬!我说今儿院里怎么一股子显摆味儿呢!许大茂,你这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弄几大盒破铁疙瘩就想当救世主了?还‘托关系’?谁不知道你那点猫腻!李成钢,你可别被他忽悠了!小心这小子给你惹一身骚!”他就是看不得许大茂出风头,尤其还拉上了李成钢。
许大茂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但他没像往常一样立刻跳脚骂回去,而是先看向李成钢,带着点“你看,他就这样”的无奈表情。
李成钢眉头一皱,不等许大茂开口,直接一步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矛头直指傻柱:
“何雨柱!你嘴里能不能有点把门的?大茂好心好意给解成贺喜,给街坊添点乐子,手续齐全,光明正大!你在这儿红口白牙瞎咧咧什么?我看你就是闲得慌,见不得别人好!”他的话比之前更重,明显带着回护许大茂的意思,“明晚上这电影,三大爷同意了,街坊邻居乐意看。你要是再这么胡说八道故意搅和,那就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
傻柱被李成钢这番劈头盖脸的训斥和那句“别看了”噎得够呛。他没想到李成钢这么旗帜鲜明地站在许大茂那边。他梗着脖子,脸憋得通红:“行!行!李成钢,你向着他!你俩穿一条裤子!我傻柱就是个臭厨子,不配看您许大放映员放的‘高级’电影!走着瞧!”他恨恨地剜了许大茂一眼,又狠狠瞪了李成钢一下,拎着饭盒气冲冲地走了。
许大茂看着傻柱吃瘪的背影,心里别提多舒坦了,冲着李成钢感激地笑了笑,低声道:“谢了成钢哥。”
李成钢拍了拍他肩膀,没说话,但那意思很清楚:兄弟之间,不用多说。
阎解成看着这一幕,心里的憋闷感稍微散去一些,至少成钢哥和大茂哥是真帮忙。阎埠贵则赶紧打圆场:“哎呀,柱子这人……大茂、成钢,你们别往心里去!电影的事儿就这么定了!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