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四合院里弥漫着各家各户晚饭后的烟火气。李成钢家收拾完碗筷,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父亲李建国此刻正习惯性地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烟雾在他的手指间袅袅升起。母亲王秀兰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忍不住看向闺女。李成钢和妻子简宁坐在靠里的位置。妹妹李雪姣挨着母亲坐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话题的中心,正是今年夏天就要初中毕业的李雪姣。升学考试近在眼前,家里的气氛带着一丝紧迫。
“雪姣啊,”李建国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声音带着当家人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眼瞅着没几天就要毕业考试了,紧接着就是升学考。你这升学的事儿,得赶紧定心了。我跟你妈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着考中专最稳妥。”
王秀兰接话道,语气里透着关切:“是啊闺女,中专念出来,毕业就是干部身份,国家直接给分配工作,稳稳当当的铁饭碗。上学那会儿还有生活补贴,多好啊。”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不错四个人拿着工资,但老一辈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早点工作、自食其力、给国家做贡献仍是首要考量,特别是毕业在即,选择显得尤为关键。
李雪姣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不确定:“爸,妈,我知道中专好…可是…这次毕业模拟考,物理和语文拉了好多分……老师说,考中专的只有五六分把握,高中…说发挥正常基本没问题。我…我好怕考不上,辜负了家里,也耽误了自己……”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压力显而易见。
嫂子简宁见状,立刻挪了挪凳子,坐到李雪姣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细语地安抚:“雪姣,别自己吓自己。模拟考发现问题也是好事,最后这点时间,咱们抓紧查漏补缺,加把劲!” 她转向公婆,语气温和但透着清晰的思路和底气:“爸,妈,我觉得咱们的思路得宽一点。雪姣要是尽力冲了中专没考上,咱就让她读高中!家里四个拿国家工资的,您二老在轧钢厂,我和成钢在公安口,供一个高中生、哪怕将来真考上大学,学费生活费也都能负担得起。高中毕业基础打得牢,将来出路更宽,考大学也好,找工作也好,都比初中毕业强一大截呢。不能让孩子因为眼前一次考试的担心,就把以后更宽的路给堵死了。”
李成钢也点点头,目光沉稳地看向妹妹:“你嫂子说得对。雪姣,现在别想太多,全力以赴复习备考。考中专是条路,考不上读高中也是条好路,家里都支持你。咱们家的条件,供你读完高中绝对没问题。到时候高中生分配工作时家里在想想办法,尽量去机关单位” 他这话说得实在而有力,父母亲听了,脸上原本的凝重也缓和了不少。李建国磕了磕烟灰,没再坚持反对;王秀兰看着懂事的儿子儿媳和压力山大的闺女,轻轻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儿女们的想法。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
“成钢哥!在家吗?” 是许大茂那透着热络的声音。
“是大茂啊,快进来!” 王秀兰忙应道。
许大茂推门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容,熟络地打着招呼:“建国叔!秀兰婶!哟,都在呢!嫂子好!雪姣妹子也在啊!” 他眼神飞快地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李成钢身上时,笑容里添了几分急切,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李成钢心领神会,知道许大茂这是有事找他谈,而且多半不便当着一家老小的面讲。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烟盒晃了晃:“大茂来了,走,上我那屋抽根烟去,刚拆了包‘大前门’。”
“哎,好嘞!成钢哥!正想跟你聊聊呢!” 许大茂巴不得这一声,赶紧应下。
两人进了李成钢夫妻的小屋,关上房门。许大茂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焦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忙不迭掏出自己的烟递给李成钢一根,自己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才压低声音说:“成钢哥,这回真得求你搭把手了!我一特好的哥们儿,周大球,就是那个在锅炉厂干临时工的大个子……唉,都怪他自个儿犯浑!”
“周大球?他怎么了?” 李成钢点上烟,眉头微蹙。作为交道口所的片警,他对附近几个所的情况也大致了解。
“别提了!” 许大茂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焦躁,“家里老娘咳血,就想吃口白面压压……可粮站粮票攥得死紧,他黑灯瞎火地琢磨去黑市碰碰运气……这不,昨儿晚上,在北锣鼓巷那片儿,让安定门派出所的同志给逮了个正着!人赃并获,直接就给铐走了!钢子哥,你说他这人,笨是笨点儿,可也不是那坏心眼的啊!这下可好,捅大篓子了!”
李成钢的眉头立刻锁紧了:“黑市倒腾粮食?还是在安定门所的地界被抓了现行?大茂,你知道这事儿性质多严重吗?现在正是严管的时候,抓了现行,麻烦大了。” 他强调了“安定门所的地界”,点明这不是自己所在的交道口所辖区。
“我知道!成钢哥,我知道这事儿扎手!也知道不是你们所抓的!” 许大茂急得恨不得跺脚,“可大球家是真塌了!老娘知道信儿后一口气没上来,躺炕上起不来了!他媳妇抱着孩子哭天抹泪地来找我…你说他人在安定门所里关着,指不定遭多大罪呢。成钢哥,你路子广,认识的人多,跟安定门那边…总归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强吧?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问问案子具体啥情况?到底怎么个说法?能不能想想辙,哪怕罚点钱,蹲几天学习班也行,只要人能出来就成啊……”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两盒簇新的“大前门”烟,硬往李成钢手里塞,“这点意思你先拿着,找人打听总得破费不是?权当我的茶水钱!”
李成钢看着手里那两盒烟,又看了看许大茂焦急的脸。安定门所他确实认识几个人,但跨所打听别人的案子,本身就是很敏感的事情。他没接茬,也没立刻推开,沉默地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快速权衡:许大茂是玩的铁的兄弟,求到跟前;周大球的情况听着也确实可怜。但原则是底线,跨所插手更是大忌。他能做的,极其有限。
“大茂,” 李成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你先别慌。烟,你收回去。” 他把烟坚定地推回给许大茂。“这人叫周大球,锅炉厂临时工?昨晚在黑市,安定门所抓的?”
许大茂见李成钢问细节,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补充道:“对对对!周大球,锅炉厂装卸队的临时工,个子大得像头熊那个!就是昨晚,大概三多快四点那会儿,靠西口那片儿,安定门所巡逻队抓的!我打听清楚了,绝对没错!”
“行,名字、单位、时间、地点我记下了。” 李成钢点点头,神情严肃,特别强调道:“大茂,这事儿我只能说,帮你侧面问问情况。安定门所那边,我有认识的几个,明天上班,我找个机会,私下里,探探口风,打听打听案子落在谁手里,初步是个什么性质。只能打听消息,别的任何事情,我都做不了主,也插不上手。你要明白,人家所里抓的现行,处理起来有流程有规定,不是谁说句话就能改的。而且,跨所打听,本身就……”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哎!哎!明白!明白!成钢哥,能打听打听情况就行!这就足够了!太感谢了!能知道是落在谁手里,是罚是拘,大概判罚方向有个准信儿,我也好跟他家里交代,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啊!总比现在两眼一抹黑强!” 许大茂连连点头,知道这已经是李成钢能做到的极限了,又想塞烟,“这个您务必……”
“大茂!” 李成钢声音不大,但语气加重,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威慑力,他再次把烟挡了回去,眼神锐利地看着对方,“烟,绝对不行。咱们一个院住着,兄弟交情这么多年了,我才答应帮你打听这个信儿。但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在哪个所上班,红线在哪里我比你清楚。我只能说,在规矩允许的范围内,帮你了解清楚情况。结果怎么样,得看办案单位和政策法规。事情办不办得成,不在我能力范围内,你心里得有数,别抱太高指望。” 他把话说得非常透,不留任何模糊空间。
许大茂看着李成钢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和语气,知道再塞烟就是不懂事了,也彻底明白了其中的难度和界限。他讪讪地把烟揣回兜里,脸上挤出理解的笑容:“明白!明白!成钢哥,兄弟你办事向来稳妥正派,我最信得过!您能帮忙问问情况,我就千恩万谢了!不管结果咋样,我许大茂都记着您这份情!绝不让您为难!”
“行了,你知道轻重就好。” 李成钢神色缓和了一点,“你先回去,等我信儿。记住,这事儿别往外传,跟你那哥们儿家里也交代清楚,别到处找人,尤其是别去安定门所瞎打听!免得节外生枝,反而把他这事弄得更复杂,到时候我想帮忙问句话都难了!”
“你放心!规矩我懂!绝对捂严实了!一个字儿都不往外蹦!” 许大茂拍着胸脯再三保证,又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这才小心翼翼地开门离去。
送走许大茂,李成钢没有立刻回堂屋。他站在小屋的窗边。堂屋里,家人关于即将毕业的妹妹前途的讨论似乎比刚才轻松了些,他手里捏着那支快燃尽的“牡丹”烟,心里已有打算:明天上班,找机会悄悄给安定门所的战友打个电话,以私人名义,只问基本情况和承办人。多的一句不说,更不干预。原则,是雷池;朋友的信任和一点力所能及的人情冷暖,也只能在这雷池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