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四合院的老槐树,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凉意,但周日特有的悠闲气息已经开始弥漫。李成钢身着整洁的工装,精神抖擞地推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钻石牌二手自行车,准备出门。车把手上挂着一个简单的布包,里面装着给媳妇简宁带的几样小点心——今天是他难得的休息日,计划好要去郊区警校接上简宁,两口子好好出去走走。
他刚把车推到院门口,还没跨上去,斜刺里猛地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车把!
李成钢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三大爷闫埠贵。三大爷今天打扮得比平时更“齐整”了些,头发用水抿过,穿了件洗得发白但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脚上一双旧皮鞋也难得露出了鞋油的光泽。他脸上堆满了笑容,但那笑容里透着一种近乎谄媚的急切,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辆自行车,仿佛看着一件稀世珍宝。
“成钢!成钢!等等,等等!”三大爷喘着气,像是小跑过来的。
“哎哟,三大爷!您这一大早的,吓我一跳!怎么了这是?”李成钢稳住车,疑惑地看着他。闫埠贵平时虽然算计,但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李成钢心里不由得嘀咕:这三大爷别是魔怔了?
闫埠贵的手依旧死死抓着车把,生怕李成钢跑了似的,脸上笑容愈发僵硬,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唇嗫嚅了几下,才结结巴巴地挤出声音:
“成……成钢啊,你……你看……你看这……这天儿多好!风……风也小……”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天气,目光却始终离不开那辆自行车。
李成钢更纳闷了:“是啊三大爷,天儿是不错。您有事儿?”
“啊!对对对!有事儿!那个……那个……”三大爷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眼一闭心一横,声音带着点破音的尖锐,“成钢!叔……叔想跟你商量商量……你能不能……能不能把你这车……借……借使使?就今天一天!不,半天!晌午前准给你骑回来!”他一口气说完,脸都憋得有点红,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李成钢。
李成钢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借车!他立刻面露难色,带着歉意诚恳地说:“哎哟,三大爷!真不是我不借您。您看您开口了,按说我该应的。可今儿真不成!我早就跟简宁说好了,今儿个休息,特意去郊区警校接她,接上她我们还得去趟公园啥的。路可不近,没车真不行!简宁那单位您也知道,上个星期就说想出去透透气了,我这答应了的……” 李成钢边说边轻轻但坚定地把车把从三大爷手里往外抽。
闫埠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随即像被抽干了水的海绵一样迅速干瘪下去,只剩下满满的失望和尴尬。他抓车把的手松了劲,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嘴里嘟囔着:“哦……哦……接媳妇啊……那……那是正事儿……正事儿要紧……” 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神像被黏在了车轮上,挪都挪不开。
“对不住啊三大爷,下回!下回您提前跟我说,只要没事儿,车您用!”李成钢带着歉意笑了笑,赶紧跨上车,脚一蹬,车轮轻快地转动起来,留下一句“我先走了啊三大爷!”,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胡同口。
闫埠贵像根木桩子似的戳在原地,望着李成钢消失的方向,半天没动。晨风吹过,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精心计划的“骑车钓鱼显摆计划”还没开始就泡汤了。
就在这时,西南角的公共厕所门口传来一阵夸张的哈欠声。傻柱何雨柱趿拉着布鞋,一边提着裤腰带,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他显然目睹了刚才的一幕,脸上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笑容。
“哟!三大爷!搁这儿站岗呢?望谁呢这是?”傻柱故意拉长了调子,走到闫埠贵旁边,也假模假式地朝胡同口张望了一下,“哦——我说呢,望人家成钢的车屁股呢吧?”他嘿嘿一笑,凑近点压低声音,但那音量刚好够闫埠贵听得清楚,“怎么着?三大爷,您这……‘借’车大业,出师不利啊?让成钢给拒了?”
闫埠贵本就尴尬难堪,被傻柱这么一奚落,更是又羞又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狠狠瞪了傻柱一眼,没好气地斥道:“去去去!你小子懂个屁!人家成钢那是去接媳妇,有正事儿!我闫埠贵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吗?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整天游手好闲,没个正形!”
傻柱被骂了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实了:“哎呦喂,三大爷,您这觉悟是高!高!太高了!那您接着在这儿……呃……‘通情理’吧?我呀,得回去补我那没睡够的回笼觉去喽”说完,摇头晃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步三晃地回他那屋去了,临走还故意回头冲闫埠贵做了个鬼脸。
傻柱的嘲笑像根针扎在闫埠贵心上。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憋屈。凭什么他李成钢就能有车骑,风光上下班?凭什么自己想借个车钓个鱼显摆一下就这么难?他闫埠贵好歹也是院里的长辈,是有文化的小学老师!这股憋屈劲儿渐渐转化成一股狠劲儿:不借就不借!老子自己买一辆!
主意一定,闫埠贵立刻转身,脚步匆匆却又带着一种决绝地走向自己家。进了屋,他小心翼翼地插上门闩,神情紧张得像做贼。他挪开靠墙立着的一个旧米缸,米缸后面的墙根处,有几块砖头是松动的。他费力地把两块砖头抽出来,露出里面一个用油布包了好几层的小包裹。
解开包裹,里面是一卷卷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大多是五块十块的大票,夹着少量一块两块面额的。这是他多年来省吃俭用,靠着给学生补课,两个儿子打零工钱薅下的“小金库”,是他的命根子。
他颤抖着手,拿起一卷钱,展开,一张张仔细地数着:“一块……两块………三块……” 数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数第二遍,“……没错,是七百八十块零三毛五分。”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神在那个数额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和自己的心肝宝贝告别。终于,他狠下心来,从那卷钱里极其缓慢、无比郑重地数出整整八十块钱。剩下的零票,他又反复数了起码三遍,确认无误后,才重新用油布包好,塞回洞里,再把砖头严丝合缝地堵回去,又把米缸挪回原位。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割掉了身上一块肉,但与此同时,一种“即将拥有”的兴奋和对“面子”的渴望又开始在心底翻腾。
揣着那八十块钱,闫埠贵像是揣着一团火,顶着上午越来越热的日头,直奔王府井附近的信托商店。一进门,一股混杂着机油、旧皮革、尘土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店里人头攒动,比菜市场还热闹,尤其是自行车区域,围了好些人。
果然如同他所料,自行车是绝对的抢手货。几辆成色较好、牌子也响亮的永久、飞鸽,刚摆出来没多久,就被人围着左看右看,很快就听见售货员喊:“这辆飞鸽,那位同志钱付清了!票开好在这里,推走吧!” 伴随着周围一片羡慕的叹息声。
闫埠贵挤在人群里,伸长脖子仔细搜寻。他的目标很明确:越便宜越好,但也不能太破,至少架子得完整能推回家,看上去像个车样儿。
他看中了一辆标价七十五块的旧车架,但仔细一看,连车把都歪了,锈迹斑斑,铃铛只剩个壳。“这也太破了吧?骑出去不是丢人吗?”他摇摇头,赶紧走开。
另一辆看着还行,凤凰牌的,标价八十五块。闫埠贵围着看了好几圈,伸手捏捏车胎,晃晃车把,又蹲下去仔细看齿轮链条,磨损有点厉害但似乎还能转。他心动了,几乎就要掏钱。但一想到自己手里攥着的是八十整,还差五块,难道要再跑回家拿一次钱?犹豫间,旁边一个穿着工装裤的壮汉直接拍出钱:“这辆我要了!” 闫埠贵的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车被推走。
时间一点点过去,快一上午了,店里的人换了好几拨。负责自行车区域的售货员是个板着脸的中年妇女,看着闫埠贵在几辆破车前反复纠结,磨磨蹭蹭,问东问西又不掏钱,眼神里的不耐烦和鄙夷越来越浓。
“同志,你到底买不买啊?不买别老在这儿挡着道儿,别人还要看呢!挑了一上午了,眼都挑花了?这信托店的自行车就这行情,又好又便宜?您当是捡金元宝呢?”售货员尖利的声音毫不客气地响起,引来旁边几个人偷笑的目光。
闫埠贵臊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售货员的鄙视和周围人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他感到一股强烈的屈辱,同时也被逼到了墙角。再犹豫下去,不仅面子丢尽,可能连这点货都没了!他猛地一指角落里一辆落满灰尘、标价六十块的杂牌车:“就……就这辆!我要了!” 声音带着一股赌气和豁出去的意味。
售货员斜了他一眼,利落地撕下标签,报出价格:“六十块整,推走不退不换!” 语气冰冷。
付钱的时候,闫埠贵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数了好几遍才把钱递过去。拿到票,他迫不及待地推着这辆“战利品”走出信托商店。车子很沉,推起来嘎吱作响。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新车”:车架子倒还算完整,车座是藤条编的,破了好几个洞,露出里面的弹簧;最关键的是,后轮的钢圈明显有点变形,用手一拨,转动起来歪歪扭扭,发出“哗啦哗啦”刺耳的摩擦声;齿轮盘磨损得厉害,链条更是松弛得快要耷拉下来,好几个链节都锈死了。闫埠贵心里咯噔一下,但刚才的冲动和被催逼的尴尬还未散去,他强压住不安,心想:“六十块够便宜了!钢圈歪点,链条锈点,回头花点小钱拾掇拾掇不就完了?先推回去再说!”
推着这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车回到四合院门口,正是午饭时分。闫埠贵故意把车铃拨得叮当乱响(虽然声音沙哑无力),挺直了腰板,脸上努力挤出得意和轻松的笑容。
“哟!三大爷!您这……您这是买新车啦?!”果然,院里几个正坐着小板凳在门口择菜、吃饭的老娘们儿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惊讶地围了上来。
“呵,不错啊三大爷!真舍得啊!什么牌子的?”前院的赵大妈啧啧称奇。
“看着……挺有分量!”西屋的吴婶子小心翼翼地评价。
“多少钱买的啊三大爷?”东厢房的孙家媳妇快人快语。
闫埠贵享受着这片刻的“高光”时刻,清了清嗓子,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嗨,信托商店淘换的。牌子不重要,能骑就行!这不,才花了六十块钱!你们说值不值?”他刻意强调了“六十块”,想显示自己的精明。然后又故作随意地补充道:“就是买的时候匆忙了点,钢圈有点小不平,链条也有点锈,小毛病,一会儿推去前门修车铺拾掇拾掇,花不了几个钱,立马跟新车一样!”
大家围着车左看右看,虽然心里都觉得这车破得实在有点离谱,但也不好当面泼冷水,纷纷附和着:“对对对,三大爷您真会买!”“是得拾掇拾掇,修好了指定好骑!”“六十块真划算!”
闫埠贵听着众人的奉承,刚才在信托商店受的窝囊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心里美滋滋的,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骑着修好的新车去钓鱼,引来一片羡慕目光的场景。
匆匆扒拉了两口饭填饱肚子,闫埠贵就心急火燎地推着他的“爱车”来到了前门附近口碑最好的王记修车铺。
“师傅,劳驾您给瞧瞧这车!”闫埠贵把车推到王师傅面前,语气带着一种“新车主”的自矜,“刚买的,钢圈有点瓢,链条也锈了松了,您给好好整整,该换的零件……呃,只要不是太贵的,该换就换!”他小心翼翼地加了后面半句。
王师傅叼着烟卷,放下手里的活计,围着车转了一圈,蹲下身,捏着链条看了看,又用手猛地转了几下车轮,车轮歪歪扭扭地转了几圈就停了,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嚯!同志,您这车……”王师傅摘下烟卷,咂了咂嘴,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钢圈瓢得太厉害了,磨车瓦!这得校正,还不一定能校好。最主要的,您看这链条和齿轮(飞轮),都磨秃噜皮了!链子锈得根本转不动弯儿,好几节都卡死了。这俩东西都得换新的!”
闫埠贵心里一沉,忙问:“那……那换这两样得多少钱?”
“钱倒不是最要紧的,”王师傅叹了口气,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主要是……现在根本没货啊!新的链条齿轮,这玩意儿是自行车里的关键配件,百货大楼都断货小半年了!我这店里更是连个旧存货都没有。没辙,您这车,我是修不了。您得自己想办法淘换去,要么……就等着,等到猴年马月有货了再说?”
“啊?!没……没货?”闫埠贵如遭雷击,刚才的得意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变得煞白。他完全没料到是这种情况!没有零件?那这六十块钱不是彻底打了水漂?这车不就成了一堆废铁?
他失魂落魄地推着车走出修车铺,下午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一阵阵发冷。那嘎吱嘎吱、哗啦哗啦的车轮转动声,此刻听来无比刺耳,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他。
闫埠贵垂头丧气地推着他那辆除了添堵别无它用的“新车”回到四合院时,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满天。院里大人小孩吃过晚饭,正是乘凉、闲聊的热闹时候。
“哟!三大爷回来啦!车修得咋样了?好骑不?”傻柱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第一个响起来,他正和几个小青年在院里下象棋,故意喊得全院子都听得见。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推车进门的闫埠贵和他那辆依旧嘎吱作响、链条拖沓的破车。闫埠贵涨红了脸,嘴唇哆嗦着想解释什么:“那个……修车铺……说是……说是……”
“说是没零件!根本修不了!”傻柱早就从别人嘴里听说了下午的事,此刻毫不留情地替他喊了出来,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三大爷,您这新车买的可真是时候!六十块钱,买回一堆‘废铁疙瘩’!推着走都费劲!您这是打算推着它去钓鱼啊?那动静,鱼都得让您吓跑喽!”
傻柱的笑声像打开了阀门,院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哄笑声。那些老娘们儿也忍不住用手捂着嘴哧哧地笑。
“哎呀三大爷,您也太着急了!信托店的车哪能随便买啊!”
“就是,看着便宜,修起来可要人命呢!”
“六十块买个教训,啧啧……”
“我看三大爷您这车啊,也就拆了当废铁卖,兴许还能回个几毛钱?”
“那钢圈当当响,倒挺适合栓门口当个门铃!哈哈哈!”
各种揶揄、调侃、惋惜、幸灾乐祸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闫埠贵推着那辆沉重的累赘,站在院子中央,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只不过这焦点充满了嘲讽。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他佝偻的背上,和他身边那辆象征着失败和冲动的破旧自行车上,显得无比凄凉和滑稽。
他不敢再看周围人的脸,埋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想把车快点推到自家屋门口。但那嘎吱嘎吱、哗啦哗啦的声音,伴随着身后阵阵哄笑,如同魔音灌耳,每一声都像锤子砸在他那颗精于算计却最终失算的心上。
院里,傻柱的笑声依然是最响亮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