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外的炮击,如同永不停歇的雷霆,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城墙西北段已是千疮百孔,巨大的裂缝狰狞可怖,仿佛一个垂死巨人身上无法愈合的伤口。然而,济尔哈朗驱使着守军,用沙袋、门板、乃至拆毁民房的木石,拼死堵塞着缺口,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押上一切筹码,勉强维系着城防不破。
明军前敌指挥部,气氛却并不急躁。
镇北侯李定国与副总兵祖大寿并肩站在沙盘前,神色平静。持续的炮击固然给清军造成了巨大伤亡和心理压力,但强攻一个仍有数万守军、且困兽犹斗的坚城,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这不符合大帅“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利”的宗旨。
“济尔哈朗已是强弩之末,但困兽之斗,尤为惨烈。”李定国手指敲击着沙盘上锦州城的位置,“强攻,非上策。”
祖大寿花白的眉毛紧锁,他比任何人都想立刻杀进锦州,手刃仇敌,但他更清楚军事的残酷。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侯爷,炮火虽猛,却难竟全功。若要破城,或可效古法,行穴地之策!”
“穴地爆破?”李定国目光一凝。此法古已有之,但工程浩大,技术要求高,且极易被守军察觉反制,风险极大。
“正是!”祖大寿指着沙盘上锦州城墙的西北角,“此地经炮火连日轰击,地基已然松动,且守军注意力必被吸引于此。我可令工兵营,择其侧后隐蔽之处,秘密挖掘地道,直通墙基之下!填入足够火药,一举崩城!”
他顿了顿,补充道:“末将当年守锦州时,曾勘察过周边地质,知晓几处土质松软、易于挖掘且不易塌方之地,或可一试!此策若成,可省却无数儿郎性命,亦可彻底摧垮守军意志!”
李定国眼中精光闪动。祖大寿熟悉锦州情况,此计虽有风险,但收益巨大!一旦成功,锦州旦夕可下!
“好!此事便交由祖将军全权负责!”李定国当机立断,“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工兵营、火药,随你调用!务必隐蔽、迅速!”
“末将遵命!”祖大寿抱拳领命,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这是他雪耻之路上的关键一步!
当夜,月黑风高。在距离锦州城墙西北角约一里外的一处洼地,被严密警戒起来。一队精心挑选的明军工兵,在祖大寿亲自指挥下,开始了这项极其危险和艰巨的任务。
工兵营统领是个沉默寡言、肤色黝黑的汉子,名叫石根,据说祖上是矿工出身,最擅打洞掘进。他带着几十名最得力的手下,如同地鼠般,悄无声息地开始了挖掘。
为了掩人耳目,挖掘只在夜间进行。白天则用树枝杂草巧妙伪装洞口,并派人严密监视锦州城头动向,以防清军察觉。挖掘产生的泥土,被小心地运到远处分散处理。
地道内,空间狭小,空气污浊,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行。工兵们轮流作业,用特制的短柄锹和镐头,一点点向前掘进。为了防止塌方,他们用从后方运来的木料,不断加固着地道顶部和两侧。 progress 缓慢而坚定。
祖大寿几乎每晚都会亲临地道口,询问进度,查看土质。他深知,时间拖得越久,被发现的风险就越大。
与此同时,正面的炮击并未停止,反而更加猛烈,牢牢吸引着清军的注意力。偶尔,明军还会发动小规模的佯攻,做出强攻缺口的姿态,让济尔哈朗不敢有丝毫分心。
锦州城内,济尔哈朗焦头烂额。城墙缺口处反复争夺,伤亡惨重,军粮开始短缺,更可怕的是,军心涣散。那些明军射进来的传单,像瘟疫一样在底层士卒中流传,尽管他采取了最严厉的镇压手段,但恐慌和异动的情绪依旧无法遏制。他隐隐感到,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但他不甘心,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并非完全没有防备地道。也曾派斥候出城探查,并令士兵于夜间以“瓮听法”(将大瓮埋于地下,侦听动静)监察地下。然而,明军选择的挖掘起点极其隐蔽,且挖掘时格外小心,加上正面战事的巨大压力,使得清军的反地道措施并未能及时发现这条致命的“暗渠”。
五天五夜过去了。
地道已经延伸到了锦州城墙的正下方深处。石根根据祖大寿提供的城基深度数据,精确计算着距离。
第六天深夜,地道终于挖掘到了预定位置——城墙墙基最深处之下。
“将军,到位了!”石根满身泥污地从地道中钻出,向守候在外的祖大寿禀报,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沙哑。
祖大寿精神大振:“好!立刻搬运火药!”
早已准备好的工兵们,如同蚂蚁搬家般,将一箱箱用油布包裹、以防受潮的颗粒化黑火药,小心翼翼地运入地道深处。这些火药是格物院的最新配方,威力远超旧式火药。
整整五千斤火药,被紧密地堆砌在城墙基座下方,接上了长长的、浸过桐油的引信。
所有人员撤出地道,只留下两名最老练的工兵负责最后的点火。
祖大寿和李定国站在距离地道口数百步外的一处隐蔽指挥所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这将是锦州城命运转折的一天。
祖大寿深吸一口气,对传令兵沉声道:“发信号,点火!”
一枚绿色的信号火箭,尖啸着划破黎明的天空。
地道深处,两名工兵看到从通风孔透入的微光中那绿色的信号,互相对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一人用火折子点燃了引信。
“嗤——”
引信冒着火花,迅速向地道深处燃去。
两名工兵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向外狂奔!
指挥所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锦州城墙的方向。祖大寿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仿佛凝固了。
突然——
“轰隆隆隆!!!!!!!!!”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闷到极致却又响彻天地的恐怖巨响,从地底深处猛然爆发!仿佛沉睡的远古巨兽发出了灭世的咆哮!
大地如同筛糠般剧烈抖动、拱起!以锦州城墙西北角为中心,地面猛地向上隆起,然后轰然塌陷!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段饱经炮火、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天神巨掌从地底狠狠掏空、掀翻!
砖石、泥土、木料、守军的躯体……所有的一切,都在一股无可抗拒的毁灭性能量中被抛向高空,然后如同暴雨般砸落!一段长达十余丈的城墙,连同上面的城楼、防御工事,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冒着浓烟和尘土的缺口!如同巨兽被撕裂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爆炸产生的气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向四周席卷而去,连远在数里外的明军士兵都感到站立不稳,耳中嗡嗡作响!
锦州城内,更是如同末日降临!靠近爆炸点的区域被彻底夷为平地,远处的房屋成片倒塌,幸存的人们被震得东倒西歪,耳鼻流血,陷入了短暂的失聪和无比的恐慌之中!
缺口处,残存的守军呆若木鸡,望着那巨大的、再无遮挡的通道,以及通道外开始集结、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明军步兵方阵,他们肝胆俱裂,斗志在一声巨响中,彻底崩溃了。
祖大寿望着那冲天的烟尘和巨大的缺口,热泪盈眶,他猛地抽出战刀,指向锦州,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破城!!全军突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