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头,朔风如刀,卷起残雪,抽打在冰冷的垛口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张世杰身披玄色大氅,按剑而立,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眸子,穿透了暮色,死死锁住北方那片被烽烟与低垂乌云共同笼罩的天际线。那里,是锦州,是大明在辽西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堡垒,此刻正承受着开战以来最猛烈的冲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石破天惊的碰撞而屏息。风雷,正在关外那片广袤而苍凉的黑土地上疯狂积聚!
“大元帅,夜不收最新回报!”李定国沉稳而略带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死寂般的凝重。他全身甲胄染尘,眉宇间带着连日侦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猛虎即将出柙的亢奋,“皇太极主力依旧围困锦州,但其麾下正黄、镶黄两旗精锐,以及蒙古科尔沁部的骑兵,动向不明,最后一次被发现是在杏山以北的小凌河一带消失。末将派出的三批精干夜不收试图越过小凌河侦察,皆遭遇强力阻击,损失不小……末将判断,虏酋的真正杀招,就藏在那里!”
几乎同时,刘文秀也快步登上城楼,语气凝重地补充:“锦州方向,祖大寿将军再次燃起三柱烽火求援!城头厮杀声终日不绝,我军在城外高地的了望哨观察到,清军今日至少发动了五次大规模登城战,虽被击退,但守军伤亡必然惨重,红夷大炮的轰鸣声也稀疏了不少,恐是弹药将尽或炮位受损!”
坏消息接踵而至。皇太极如同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一边用爪子死死按住锦州这个诱饵,一边将最锋利的獠牙隐藏起来,等待着给予救援者致命一击。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从军事和政治两个方向,汹涌地拍向宁远城头,拍向张世杰。
张世杰没有回头,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异常平静:“杏山、塔山之间,小凌河蜿蜒之处……那里地势相对开阔,利于骑兵突击,却又毗邻丘陵,可藏伏兵。皇太极是想等我们心急如焚,直扑锦州时,以精骑自侧翼拦腰截断我军阵型,再以伏兵尽出,乱我中军。”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李定国和刘文秀:“而我们,不能退。锦州必须救,皇太极主力必须击溃。否则,此前一切努力,檄文凝聚的士气,朝廷勉强维持的支持,都将付诸东流。”
就在这时,一名来自山海关留守府的文官,气喘吁吁地捧着一份塘报登上城楼,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大……大元帅!京城,京城又来旨意了!是陛下身边秉笔太监杜勋亲自带来,言语间……甚是急切,询问大将军为何仍滞留宁远,不及早解锦州之围?朝中……朝中又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大将军……畏敌不前,养寇自重!” 文官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崇祯的猜忌,朝中政敌的攻击,永远不会缺席。这股来自后方的无形刀剑,在此刻显得尤为刺骨。
李定国勃然大怒,虎目圆睁:“放他娘的屁!那群只知道摇唇鼓舌的蠢货!他们知道前线……”
“定国!”张世杰一声低喝,阻止了李定国后面更激烈的话语。他脸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寒芒一闪而逝。他接过那份充满质疑与催促意味的塘报,看都未看,随手递给亲卫,淡淡道:“回复杜公公,就说本将已心中有数,不日即将与虏酋决战,请他稍安勿躁,静待捷报。至于那些弹章……”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待本公砍下皇太极的脑袋,自然能堵住他们的嘴!”
挥退了传旨官员,张世杰再次将目光投向北方。他知道,不能再等了。每多等一刻,锦州守军的鲜血就多流一分,后方的压力就增大一分,军心士气也会受到无形的磨损。
“皇太极想围点打援,设伏邀击。那本公,便给他这个机会!”张世杰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不过,他以为他的埋伏无人知晓,却不知本公,正要借此,反其道而行之!”
他猛地一挥手:“传令!升帐议事!”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将星云集。所有高级将领齐聚一堂,目光灼灼地望向帅座之上的张世杰。
张世杰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手持乌木指挥棒,声音沉稳而有力:“诸位,决战之时已到!虏酋皇太极,以锦州为饵,于杏山、塔山之间,小凌河畔设下重兵,欲伏击我援军。其计虽毒,却已为我所洞悉!”
他将指挥棒重重点在沙盘上代表小凌河的区域:“此处,便是皇太极为我等选定的坟场!但本公,要让它变成八旗精锐的葬身之地!”
“李定国听令!”
“末将在!”李定国踏步出列,声若洪钟。
“命你率‘破阵’‘荡寇’两军全部,并所有骑兵,明日拂晓,大张旗鼓,做出全力驰援锦州之态势!进军路线,必须经过小凌河预设战场!你的任务,是充当诱饵,吸引皇太极伏兵主力出击!一旦接敌,许败不许胜,佯装不支,向西南方向且战且退,将敌军引入我预设的‘口袋’!”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需要主将拥有极高的威望、勇气和掌控力,才能在诈败时不至于演变成真溃败。
李定国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被绝对信任所点燃的熊熊战意:“末将领命!定叫鞑子以为我大明主力尽在此处!”
“刘文秀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振武’军并所有火炮,秘密前出至女儿河一线,依托地形,构筑坚固炮兵阵地!待李定国将敌军诱入预定区域,给本公用最猛烈的炮火,覆盖轰击!我要让小凌河畔,变成一片火海!”
“末将遵命!必让虏寇尝尝天雷地火的滋味!”刘文秀沉声应诺,他擅守善炮,此任正为所长。
“其余‘靖难’军及各营精锐,随本公坐镇中军,隐于宁远与杏山之间!待敌军被炮火覆盖,阵脚大乱之际,全军突击,与李定国部前后夹击,务求全歼这股伏兵!”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一个以自身为诱饵,利用信息差反制敌人埋伏的惊天计划,呈现在所有将领面前。帐内众将,无不为之震撼,也为张世杰的胆略与算计所折服。这是险中求胜的奇招,一旦成功,便可一举吃掉皇太极最精锐的伏兵,极大削弱其野战力量,从而彻底扭转锦州战局!
“此战之关键,在于定国能否成功诱敌,文秀炮火能否及时覆盖,以及中军突击能否迅猛果断!”张世杰目光如炬,扫过全场,“诸位,十数年国仇家恨,亿兆百姓殷切期望,朝廷上下无数双眼睛,皆系于此一战!胜,则辽西可定,北伐可期!败……”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本公与诸位,皆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唯有马革裹尸,以报国恩!”
“愿随大元帅,决死一战!”所有将领齐声怒吼,声震屋瓦,浓烈的杀气几乎要掀翻帐顶!
军议结束,众将匆匆离去,进行最后的战前准备。大帐内,再次只剩下张世杰一人。他走到帐外,仰望星空,今夜无月,唯有几颗寒星在乌云缝隙中闪烁,如同战刀上冷冽的锋芒。
他知道,这将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面临的最严峻考验。对手是同样雄才大略、正值巅峰的皇太极,麾下是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八旗劲旅。他所有的底牌,新军、火器、超越时代的战术思想,都将在这场战役中接受最残酷的检验。
翌日,拂晓。宁远城门洞开,李定国率领的数万步骑混合部队,高举旌旗,擂动战鼓,浩浩荡荡地开出城门,沿着官道,义无反顾地向着锦州方向,向着那片已知的死亡陷阱,进军!烟尘滚滚,蹄声如雷,仿佛真的是一支心急如焚的救援大军。
张世杰站在宁远城头,目送着李定国部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能想象,此刻在小凌河对岸的某处高地上,皇太极或许也正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这支“如期而至”的明军,嘴角带着计谋得逞的冷笑。
“皇太极……你听到了吗?”张世杰对着北方那越来越浓重的战云,低声自语,仿佛在与那位宿命的对手进行最后的对话,“风,已经起了。”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那就让这风雷,来得更猛烈些吧!”
“传令刘文秀部,按计划行动!中军所有将士,检查兵甲,饱餐战饭,随时待命!”
战争的齿轮,已经咬死。一场围绕着锦州,围绕着小凌河,决定着两个帝国命运的惊天逆转与反逆转,即将以最惨烈的方式,轰然上演!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力量,都将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见分晓。
是张世杰棋高一着,反噬成功?还是皇太极老谋深算,将计就计?
小凌河畔,注定将被鲜血染红。
而这场风暴的结局,无人能够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