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案清查的血腥风暴尚未完全从江南上空散去,另一股无形的、却同样能决定生死的力量,已悄然紧随而至。当锦衣卫的锁链声和抄家的喧嚣逐渐平息,当人们还未从世家倾覆的震撼中回过神,大明皇家银行的旗帜,已开始在江南主要州府的城头迎风招展。这一次,南下的不再是缇骑与兵丁,而是一支由算盘、账册、银元和严苛规章组成的“金融军团”。它的统帅,正是那位在京师翻云覆雨,一手建立起帝国金融秩序的年轻女子——大明皇家银行行长,苏明玉。
一艘并不起眼却防卫森严的官船,在初冬的寒风中,悄然停靠在杭州码头。苏明玉身披一件素锦斗篷,在一队精干银行护卫和数名核心属官的簇拥下,踏上江南的土地。她没有入住地方官安排的奢华馆驿,而是直接进驻了刚刚修缮完毕、位于杭州城中心的大明皇家银行江南总分号。
总分号议事堂内,烛火通明。苏明玉没有丝毫旅途劳顿的疲态,立即召集了先期抵达的江南各地分号主事以及随行的稽查司官员。
“江南之行的目的,诸位皆知。”苏明玉开门见山,声音清冷而坚定,目光扫过在场诸人,“逆案查抄,扫清了障碍,但也留下了巨大的金融真空和混乱。旧有的钱庄、银铺体系,或是覆灭,或是惶惶不可终日。这正是我等将江南金融彻底纳入国家体系,建立新秩序的绝佳时机!”
她走到悬挂的江南舆图前,手指划过苏、松、常、杭、嘉、湖等核心府县:“我们的策略分三步。第一,甄别与收编。对所有现存钱庄进行严格审核,背景清白、信誉良好、愿意遵守银行规章者,可收编为银行‘代理钱庄’,负责地方零散业务,受分行直辖管理。第二,取缔与清算。所有涉及非法放贷、高利盘剥、私铸钱币、或是与逆案有染的钱庄,一律取缔,资产清算,人员究办!第三,建立与掌控。银行分号必须在各地迅速建立绝对权威,官府的税款存储、军饷发放、大型商贸结算,必须全部通过银行体系完成!”
一位来自苏州的分号主事面带忧色:“行长,江南钱庄势力盘根错节,虽经逆案打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尤其那些代理钱庄,恐会阳奉阴违,暗中依旧保持独立,甚至利用银行信誉为自己牟利。”
苏明玉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所以需要严格的章程和更强力的监管。制定《代理钱庄管理细则》,明确其资本金要求、业务范围、准备金比例、以及定期审计制度。稽查司要派员常驻各地,明察暗访。一旦发现违规,轻则重罚,取消代理资格,重则…以扰乱金融论处,送交有司!”她顿了顿,语气加重,“记住,我们不是来与他们商量,而是来确立规矩的。顺者,可得一线生机;逆者,便是死路一条!”
命令下达,银行的触角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强势,深入江南的市镇水乡。
在苏州,被誉为“银苏杭”的观前街上,最大的“永昌号”钱庄门前,银行稽查司的官员与当地分号主事一同上门。东家是一位精瘦的中年人,面对银行提出的苛刻代理条件(包括缴纳巨额保证金、接受账目随时核查、利润分成等),脸上阴晴不定。
“苏行长定下的规矩,是不是太严了些?”东家试图周旋,“我等小本经营,这保证金实在…”
“这不是商量,”稽查司官员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将一份文件推过去,“这是《代理资格核准书》。签,永昌号可继续营业,分享银行信誉与网络。不签…观前街,乃至整个苏州府,将不会再有任何一家私人钱庄能够存在。阁下可以想想,是守着过去的规矩饿死,还是跟着银行的新规,搏一个前程?”
看着官员身后那些按刀而立的银行护卫,以及街对面几家已被贴上封条、昔日竞争对手的铺面,永昌号东家额头沁出冷汗,最终颤抖着手,在文件上按下了指印。
在松江,一家背景复杂、与海盗有暗中往来的“通海银铺”试图抵抗,不仅拒绝接受收编,还暗中散布银行“与民争利、欲壑难填”的谣言。消息传到苏明玉耳中,她只批复了四个字:“按律查办。”
三天后,一队由刘文秀部下伪装、隶属银行武装护卫的“商队”路过松江,“恰好”遇到通海银铺因“债务纠纷”引发械斗,护卫队“被迫”介入平息,随即“发现”该银铺大量非法经营及通匪证据。银铺被当即查封,主事者被锁拿,其背后的地方胥吏也不敢出声。雷霆手段之下,江南钱庄业的抵抗迅速土崩瓦解。
然而,表面的顺从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一些被收编的代理钱庄东家,以及部分虽然产业未被直接波及、但利益受损的江南士绅残余,暗中串联,试图以“软刀子”对抗。他们筹措了一笔厚礼,由几位在地方上尚有声望的耆老出面,在西湖畔最负盛名的“楼外楼”设下盛宴,名义上是为苏明玉接风洗尘,实则是一场试探与施压的“鸿门宴”。
宴会当晚,灯火辉煌,丝竹悦耳。苏明玉仅带了两位属官和四名护卫,从容赴宴。席间,觥筹交错,言语看似客气,却机锋暗藏。
“苏行长年轻有为,执掌帝国金融,实乃女中豪杰,令人钦佩!”一位白发耆老举杯,话锋随即一转,“只是…江南之地,商贾云集,习俗已久。银行新规,固然利于国家,但若操之过急,恐怕…会伤了这江南经济的元气啊。譬如那代理钱庄的保证金,是否可酌情减免?还有这官税、商贷皆需经银行之手,是否…管得过于宽泛了?”
另一人接口道:“是啊,苏行长。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和气生财,岂不美哉?只要每年该上缴的利润不少,银行又何必事事较真呢?”说着,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仆人端上一个锦盒,里面是几张地契和一家绸缎庄的股契,“此乃我等一点心意,望苏行长在细则上,能稍作通融,予江南商民一丝喘息之机。”
苏明玉看着那锦盒,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无可挑剔的微笑,却并未伸手去接。她轻轻放下酒杯,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的好意,明玉心领。只是,银行章程,乃陛下钦定,英亲王殿下督办,关乎国本,岂能因私废公?至于江南元气…”她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转凉,“正因欲保江南长久繁荣,才需革除积弊,建立公正、透明、稳定的金融秩序。以往那种依靠盘剥小民、操纵银钱、偷漏税赋的‘繁荣’,不过是沙上之塔,倾覆只在旦夕之间。诸位皆是聪明人,当知顺势而为的道理。若有人还想抱着旧梦不成,企图在暗地里做些手脚…”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双清澈却锐利的眸子,让在座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她站起身:“今日之宴,多谢诸位款待。银行事务繁忙,明玉就此告辞。望诸位,好自为之。”说罢,带着属下转身离去,留下满堂脸色难看、面面相觑的江南豪绅。
苏明玉的强硬态度,通过这场宴会,迅速传遍了江南商界。最后一丝幻想破灭,残余的抵抗势力彻底转入地下。银行的整顿工作得以更顺利地推进。一家家代理钱庄被纳入管理体系,一家家非法钱庄被取缔清算,银行的分号在各府县牢牢扎根,帝国的金融网络,终于在江南这片最富庶也最复杂的土地上,初步编织成型。
然而,就在苏明玉认为大局已定,准备启程返回京师的前夜,她下榻的银行江南总分号后院,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名身着夜行衣的夜枭密探。
“行长,”密探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根据我们在那几个神秘消失的海商家族废墟中找到的零星线索,以及近期对沿海资金流动的监控,发现有一股庞大的不明资金,正在通过多个隐秘渠道,向福建方向汇集,其最终目标,极可能是…盘踞东南沿海的郑芝龙集团!”
密探顿了顿,递上一份薄薄的纸条:“此外,我们截获了他们一道用密码书写的信息,破译后只有一句话——‘伪钞已备,可乱真金,待风起时,倾覆北廷’。”
苏明玉接过纸条,看着上面那行触目惊心的字,瞳孔骤然收缩。伪钞!他们竟然在秘密铸造足以乱真的假银元?!而且规模似乎不小!郑芝龙…这个海上的巨寇,拿到这笔巨资和伪钞,想做什么?仅仅是扰乱市场?还是…有更可怕的图谋?
她感到一阵心悸。江南地面的金融整顿看似成功了,但来自海上的、更凶险的金融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这“伪钞”就是第一波攻击的武器。必须立刻将这个致命的消息,火速报与越国公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