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郊外的那场短暂交锋,如同两块燧石相撞,迸发出的火星虽未燎原,却照亮了彼此的实力深浅,更在两位年轻将领的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西营骑兵退去后,张世杰并未放松警惕,他深知,像李定国那样冷静狡黠的对手,绝不会因为一次试探性的受挫就轻易放弃。正面碰撞占不到便宜,那么,下一步,对方很可能就会发挥其骑兵的机动优势,寻找振武营的软肋进行攻击。
而一支远离后方、深入敌境作战的军队,最大的软肋,永远是那条维系着生命线的粮道。
张世杰下令在襄城附近择险要处立下坚固营寨,深挖壕堑,广布哨探,做出长期对峙、稳扎稳打的姿态。同时,他加派了更多的夜不收小队,像梳子一样梳理着营地四周,尤其是通往南方黑石沟基地和后方的道路区域,严防敌军侦骑渗透。对于粮队的护卫,他更是给予了最高级别的重视,每次运输,必派遣得力将领率精锐兵马护送,路线也时常变换,力求隐秘安全。
然而,战争的迷雾总是难以完全驱散。对手,也并非庸才。
李定国率军北撤三十里后,便在一处隐蔽的河谷地带扎下了营盘。他并没有如张世杰所料那般急于寻找下一个劫掠目标,而是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耐心地潜伏下来,舔舐爪牙,消化着上一场试探中获得的信息,同时派出大量精于潜伏的哨探,如同幽灵般渗入振武营控制的区域。
他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既能打击敌军士气,又能获取实利,还能验证自己某些想法的机会。
几天后,机会悄然出现。一名哨探带回关键情报:一支规模不小的振武营粮队,约两百辆大车,由数百辅兵和约三百名战兵护送,正从南面的叶县方向,沿着一条较为偏僻的官道,向襄城大营运送粮秣。护军主将的旗号是“赵”。
“赵?”李定国目光一闪,立刻想起了前几日交锋中那支装备精良、战术刁钻的明军骑兵小队首领,“是那个黑脸猛将?”
他迅速在地图上标出粮队的行进路线,手指沿着一条蜿蜒的、需要绕行一段丘陵地带的路径滑动。这条路线虽然相对隐蔽,但有一段约十里长的路途,两侧是低矮的土丘和稀疏的林地,非常适合埋伏。
“传令全军,饱餐战饭,人衔枚,马裹蹄,今夜子时出发。”李定国的命令简洁而果断。他没有选择全军出动,那样目标太大,容易暴露。他只挑选了一千五百名最精锐的骑兵,皆是能征善战、善于长途奔袭的老兵。
“将军,我军新挫,是否再观望一下?或是多带些人马?”副将有些犹豫。
李定国摇头,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兵贵精不贵多。襄城官军主营防守严密,正面难破。此粮队护兵不过三百,又是行军途中,正是最佳目标。一击得手,既能缴获大批粮草,补充我军,又能沉重打击敌军士气,让其主力在襄城不敢妄动!此乃攻其必救,断其粮道之上策!”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况且,我也要亲自再去掂量掂量,这支振武营,除了结阵而守,野战护卫的能力究竟如何!”
子夜时分,月暗星稀。李定国亲率一千五百精骑,如同暗夜中流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他们避开大路,专走荒僻小径,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出色的夜行能力,绕了一个大圈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动到了那条偏僻官道预设的伏击点两侧丘陵之后。
所有人马潜伏下来,与黑暗融为一体,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战马偶尔不安的响鼻。
时间一点点流逝,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终于,在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官道的尽头,传来了沉闷的车轮声和嘈杂的人马声。一支长长的车队,在晨曦的微光中,如同缓慢蠕动的巨虫,出现在了伏击者的视野里。
护卫在车队前后的,正是赵铁柱率领的三百振武营骑兵。他骑在马上,脸色并不好看。押运粮草这差事,对他来说远不如上阵冲杀来得痛快,但将军将如此重任交给他,也是信任。他不敢大意,派出了斥候在前方探路,队伍两侧也有游骑警戒。
然而,李定国选择的伏击地点实在太过刁钻,斥候刚刚绕过一道山梁,埋伏的箭矢便从两侧山坡的树林中如同毒蛇般射出!几名斥候猝不及防,惨叫着中箭落马!
“有埋伏!”凄厉的警报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赵铁柱心中猛地一沉,瞬间拔刀出鞘,怒吼道:“结圆阵!护住粮车!快!”
训练有素的振武营护卫骑兵反应迅速,立刻向车队核心收缩,试图依托粮车组成环形防御阵线。辅兵们则惊慌失措地躲到大车底下。
但李定国根本不会给他们从容布阵的时间!
“杀!”一声清冷的号令如同惊雷炸响!
“呜——呜——”苍凉的牛角号声瞬间响彻山谷!
下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无数西营骑兵从两侧的丘陵后猛然杀出!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马蹄声汇成恐怖的雷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刚刚陷入混乱的粮队发起了冲锋!李定国一马当先,白袍银甲在晨曦中格外耀眼,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直扑赵铁柱的认旗!
“狗日的!中计了!”赵铁柱目眦欲裂,看到对方兵力远超自己,且攻势如此迅猛,心知今日难以善了。但他骨子里的悍勇被彻底激发,非但不退,反而怒吼着催动战马,迎着李定国冲了上去!
“弟兄们!跟老子杀!保住粮草!一步不退!”
两股骑兵洪流狠狠地撞击在一起!刹那间,人喊马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赵铁柱势如疯虎,一柄加长马刀挥舞得泼水不进,接连劈翻了两名西营骑兵。但李定国的目标明确,根本不理睬其他,点钢枪如同毒龙出洞,精准而狠辣地直刺赵铁柱要害!
“铛!”刀枪相交,爆出一溜火星!赵铁柱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手臂发麻,心中骇然:“这小子好大的力气!”
李定国枪法展开,如同狂风暴雨,将赵铁柱死死缠住。而其他的西营骑兵,则凭借着绝对的数量优势,如同狼群般分割、包围、屠杀着振武营的护卫骑兵和那些几乎没有抵抗能力的辅兵。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振武营骑兵虽然装备精良,个人武艺也不弱,但在数倍于己的敌军猛攻下,又是被伏击的劣势地位,顿时陷入了苦战。不断有士兵被砍落马下,圆阵被冲得七零八落。
赵铁柱与李定国奋力搏杀,身上已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战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个倒下,粮车被敌人点燃,浓烟滚滚,心中如同刀绞一般!
“将军!顶不住了!快撤吧!”一名亲兵浑身是血,冲到赵铁柱身边嘶喊。
“撤个屁!老子跟狗日的拼了!”赵铁柱怒吼,状若疯魔。
就在这时,李定国一枪逼退赵铁柱,目光冷冽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看到大部分粮车已被点燃或控制,目的已然达到。他并不想在此与赵铁柱死磕,消耗宝贵的精锐骑兵。
“撤!”他果断下令,虚晃一枪,拨马便走。
西营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尸体、燃烧的粮车和滚滚浓烟,以及少量被缴获的、尚未被点燃的粮车。
赵铁柱拄着刀,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片惨状,幸存的部下不足百人,且个个带伤,粮草损失超过七成!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一辆燃烧的粮车上,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咆哮!
“李定国!此仇不报,俺赵铁柱誓不为人!”
而远处,率军远去的李定国,回首望了一眼那冲天的烟柱,脸上并无太多喜色。虽然达成了战术目标,但不知为何,那位黑脸猛将最后那绝望而愤怒的眼神,却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丝莫名的沉重。
这一场奇袭,他赢了场面,赢了物资,却也彻底激怒了一头受伤的猛虎,并将一个更强大的对手的注意力,牢牢地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襄城的张世杰,很快便会收到粮道被袭、赵铁柱重伤的消息。下一次交锋,恐怕就不会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