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门外三里,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坡地已成修罗场。硝烟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振武营残部依着简陋的工事喘息,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疲惫、恐惧和一种奇异的亢奋。
张世杰拄着长剑,目光扫过战场。尸骸枕籍,大多是流寇的,但也有不少振武营弟兄。还站着的不足八百人,个个带伤,弹药将尽。
“大人,统计完了。”周青声音沙哑,“还剩燧发枪二百一十七支,弹药平均每人不足十发。刀盾手剩三百余,骑兵...不足百骑。”
王瑾补充道:“火炮全毁,弩箭耗尽。最多还能顶住一轮进攻。”
张世杰默默点头。情况比他预想的还糟。那支突然出现的“关宁军”在搅局后神秘消失,留下他们独面重新集结的流寇主力。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流寇再次涌来。这次他们学乖了,不再盲目冲锋,而是排成数道散兵线,踩着同伴的尸体缓缓推进。最令人不安的是,他们竟然也装备了火铳——虽然是老式火绳枪,但数量惊人。
“至少五千人...”赵铁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真是看得起咱们。”
张世杰突然问道:“我们的燧发枪,有效射程多少?” “一百五十步最佳,二百步可及。”王瑾答,“流寇的火绳枪最多一百步,而且射速慢得多。” “好。”张世杰眼中闪过寒光,“就让他们在射程外先尝尝滋味!”
他迅速下令:“所有燧发枪集中到第一线!分三列,轮番射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火!”
命令迅速执行。二百余支燧发枪分成三列,枪口如林,沉默地指向步步逼近的死亡之潮。
流寇越来越近。二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五十步...已经能看清他们狰狞的面孔,听到疯狂的嚎叫。
振武营阵中开始出现骚动。新兵们手指颤抖,冷汗直流。这个距离,流寇的弓箭已经可以造成威胁了!
“稳住!”老兵们低声呵斥,“听大人号令!”
一百三十步!流寇阵中突然响起一片点火声——他们在点燃火绳!白烟袅袅升起,如同死亡的预告。
张世杰依然沉默。他注意到流寇的火绳枪手排得很密,显然是想靠齐射弥补精度不足。
一百一十步!流寇第一排已经举起火铳! “大人!”王瑾急呼。 张世杰依然不动。
一百步!流寇火绳即将燃尽! 就在这瞬间,张世杰猛地挥下长剑:“第一列——放!”
砰——! 七十几支燧发枪同时怒吼,声震四野!白烟弥漫中,流寇第一排如同被无形巨手横扫,齐刷刷倒下一片!
流寇的冲锋为之一滞。他们根本没料到明军火铳能在这么远距离开火!
“第二列——放!”不等对方反应,第二排齐射接踵而至! 砰——! 又一片流寇如割麦般倒下!
“第三列——放!” 砰——! 三轮射击如行云流水,几乎没有间隙!流寇前锋彻底崩溃,哭喊着向后逃窜!
然而流寇实在太多。后排督战队刀光闪动,砍翻逃兵,逼迫队伍继续前进!
“自由射击!”张世杰改变战术,“瞄准军官和督战队!”
燧发枪的优势彻底展现。装填快、射程远、不怕风雨,振武营枪手们冷静地点杀流寇头目。不断有小头目和督战官中弹倒地,流寇的指挥系统开始混乱。
但流寇毕竟人多。在付出惨重代价后,他们终于进入一百步范围! “放!”流寇阵中终于响起开火命令。
砰!砰!砰! 老式火绳枪的齐射声势惊人,但精度差得多。大多数弹丸要么打高,要么打偏,只有零星几个振武营士兵中弹。
然而这一轮齐射暴露了流寇的战术——他们想用连续齐射压制守军! “俯身!”张世杰大喝,“等他们装填!”
流寇火绳枪装填缓慢。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清理铳管、装药填弹时,振武营的燧发枪再次响起!
砰!砰!砰! 这次是自由点射,专打装填中的流寇。那些正忙着装药的火铳手成排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魔鬼!他们是魔鬼!”流寇中响起惊恐的喊叫。他们从未见过能连续射击的火铳!
战线开始动摇。无论督战队如何砍杀,流寇都不愿前进——进入百步就是死亡地带!
就在这时,流寇阵中推出几十辆怪车——上面覆盖湿牛皮,下面藏着士兵! “楯车!”周青惊呼,“他们连这个都造出来了!”
楯车缓缓推进,燧发枪难以穿透。车后的流寇趁机前进,距离越来越近。
八十步!楯车突然打开,涌出数百刀斧手,狂叫着发起冲锋! 这个距离,燧发枪只剩一次齐射机会!
“所有燧发枪——齐射!”张世杰怒吼。 砰——! 最后的齐射撂倒一片敌人,但更多的流寇冲过死亡地带,眼看就要撞上阵地!
“刀盾手上前!”张世杰拔剑高呼,“振武营——” “杀!”残存的将士齐声怒吼,如猛虎般迎上!
血肉横飞的白刃战开始。振武营虽然人少,但装备和训练优势明显。刀盾手结阵而战,彼此掩护,往往两三人配合对付一个流寇。
李大牛如疯虎般左冲右突,每一刀都带起一蓬血雨。一个流寇头目悄悄绕后,举刀欲劈,却被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弹丸爆头!
“谢了!”李大牛朝火铳手方向大喊。那些打光弹药的火铳手也没有后退,而是装上刺刀加入战团!
张世杰亲自率亲兵队左冲右突,哪里危急就出现在哪里。龙泉剑过处,无一合之敌。但流寇实在太多,仿佛杀之不尽。
“大人!右翼快顶不住了!”赵铁柱满身是血地奔来。 张世杰望去,只见右翼阵线已被突破,几十个流寇冲入阵中,正在屠杀火铳手!
“跟我来!”他率亲兵队直扑右翼。一番血战,终于将突入的流寇歼灭,但右翼已然残破。
更糟糕的是,流寇主力趁机加强攻势,整个阵地摇摇欲坠!
“收缩阵型!圆阵防御!”张世杰果断下令。 残存的振武营将士背靠背结成一个圆阵,如磐石般抵抗着惊涛骇浪。
但人人都明白,这只是延缓死亡。流寇围得水泄不通,突围无望,援军无踪...
就在这绝望时刻,流寇后方突然大乱!一支骑兵如尖刀般插入敌阵,旗号竟是——夜枭! “是赵队长!”有士兵惊呼,“他们没走!”
只见赵铁柱率百余骑在流寇阵中左冲右突,专杀军官和旗手。流寇指挥再次混乱。
然而这支部队人数太少,很快陷入重围。 “混蛋!”张世杰眼睛充血,“谁让他回来的!”
但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他敏锐地发现,流寇的注意力被骑兵吸引,正面攻势稍缓。
“所有人!装刺刀!准备突围!”张世杰决然道,“我们不能辜负弟兄们用命换来的机会!”
就在振武营准备拼死一搏时,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流寇后方突然升起一面金色龙旗——那是皇帝的旗帜!
“皇上驾到!”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传来,“京营出兵了!”
只见一支庞大的军队从京城方向涌来,打着京营旗号,却装备精良、阵型严整!为首一人金甲红袍,不是崇祯是谁?
流寇顿时大乱。前有顽敌,后有大军,顿时土崩瓦解,四散奔逃!
振武营残部呆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京营很快杀到,如砍瓜切菜般追杀流寇。几个将领来到振武营阵前,当先一人揭下面甲——竟是成国公朱纯臣!
“张将军辛苦了。”朱纯臣笑容可掬,“本公奉旨来援,还好及时赶到。”
张世杰心中警铃大作。朱纯臣不是被下狱了吗?怎么会... 他看向那金甲之人,发现身形似乎比崇祯高大些...
“皇上在哪?”张世杰警惕地问。 “皇上自然在宫中。”朱纯臣笑道,“今日乃太子代天巡狩,鼓舞士气。”
太子?张世杰心中疑云更甚。太子年仅十岁,怎会亲自出征?
就在这时,那“太子”突然策马前来。近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太子,而是一个面貌相似的少年!
“中计了!”张世杰猛然醒悟,“这不是京营!是叛军伪装的!”
但为时已晚!“京营”突然倒戈,将振武营残部团团围住! 朱纯臣放声大笑:“张世杰,你也有今天!放下武器,或许能留个全尸!”
原来这一切都是局!流寇攻势、关宁军出现、假太子出征...全都是为了消耗振武营实力,最后由叛军收网!
振武营将士又惊又怒,纷纷握紧武器,准备拼死一战。
张世杰却异常冷静。他望着得意的朱纯臣,突然笑了:“成国公,你以为你赢了?” 朱纯臣一愣:“死到临头,还嘴硬?” “你看看东南方向。”张世杰淡淡道。
所有人下意识望去。只见东南方向尘烟大作,一支大军正疾驰而来!旗帜鲜明,竟是真正的京营——英国公张维贤的旗号在前!
“不可能!”朱纯臣失色,“老东西应该被软禁在宫中...” “很遗憾,你的宫变失败了。”张世杰声音转冷,“皇上早已洞察你们的阴谋,将计就计而已。”
原来,张世杰早已通过夜枭小队与英国公取得联系,制定了反制计划。今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朱纯臣面如死灰,突然厉喝:“杀!杀了张世杰!”
叛军一拥而上。但此刻振武营士气大振,竟然顶住了攻势!
更妙的是,那些溃散的流寇见官军内讧,竟然想趁机捡便宜,从外围攻击叛军!战场顿时陷入三方混战!
张世杰率亲兵直取朱纯臣。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首恶,叛军不战自溃!
朱纯臣也是武将出身,毫不畏惧,挥刀迎战。两人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就在激战正酣时,异变又生!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直取张世杰后心! “大人小心!”一个亲兵奋不顾身地推开张世杰,自己中箭倒地!
张世杰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坡地上,几个黑衣人正在放箭——是那些后金射手!
更令人心惊的是,后金射手中间,站着一个文官打扮的人——竟然是兵部尚书杨嗣昌!
“杨嗣昌!”张世杰失声惊呼,“果然是你!” 杨嗣昌冷笑不语,挥手示意继续放箭。
朱纯臣趁机猛攻,张世杰顿时险象环生。
就在这危急关头,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唳!众人抬头,只见一只海东青在空中盘旋——后金的标志!
杨嗣昌脸色大变,急忙打手势后撤。
朱纯臣也虚晃一刀,拨马便走:“撤!快撤!”
叛军如潮水般退去,连流寇也四散奔逃。战场突然安静下来,只留下满目疮痍。
英国公率军赶到时,只见张世杰独立尸山血海中,龙泉剑拄地,浑身浴血。
“世杰!”老国公急忙下马,“你没事吧?” 张世杰缓缓抬头,眼中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祖父,结束了么?” “暂时结束了。”张维贤叹道,“朱纯臣逃了,杨嗣昌不见了,但...”
他话未说完,一骑快马奔来:“国公爷!张将军!皇宫急报——皇上,皇上驾崩了!”
如晴天霹雳!张世杰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可能?早晨还好好的...” “说是...突发急病...”使者泣不成声。
张世杰与祖父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这绝不是急病!是谋杀!
就在这时,又一个使者飞驰而来,举着明黄圣旨:“新皇登基!旨意:所有军队即刻回营,不得擅动!违令者以谋逆论处!”
张维贤接过圣旨,手在发抖:“新皇...是谁?” “是...是信王朱由检...”
信王?那个年仅十五岁的藩王?张世杰心中冰冷。这一切太过巧合,分明是早有预谋的政变!
“国公爷,张将军,请速回营吧。”使者语气强硬,“这是新皇的第一道旨意。”
英国公长叹一声,无奈点头。
回营的路上,张世杰默默无语。今日虽然惨胜,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青鸾”,终于露出了獠牙。
而更让他心悸的是,在清理战场时,他在朱纯臣遗落的帅帐中,发现了一封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青鸾已栖梧桐,雏鹰可投罗网。”
落款处,画着一只振翅的金色凤凰。
张世杰站在尸山血海中,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这一切,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恐怖。
真正的猎人,终于要收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