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崇祯帝枯坐龙椅,面色灰败如槁木。殿下文武百官垂首屏息,唯有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城外隐约传来的杀伐声,像钝刀子般一下下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通州失守,守将殉国。流寇分兵三路,一路掠昌平,一路焚良乡,主力直逼永定门...”兵部侍郎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京营...京营请固守待援...”
“待援?待谁的援?”崇祯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吓人,“三天了,你们除了‘固守待援’,还能说出别的话吗?”
成国公朱纯臣出列奏道:“陛下,京营将士连日守城,疲惫不堪。不如...暂且忍辱负重,待各地勤王军至...”
“忍辱负重?”崇祯猛地站起身,龙袍剧烈颤抖,“城外百姓正在遭殃,你让朕忍辱负重?朱纯臣,你的国公府在城内,自然可以忍!那些城外百姓呢?啊?”
朱纯臣扑通跪地:“臣万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清朗的高喝:“臣张世杰,请见陛下!”
满朝愕然。只见张世杰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大步踏入殿中。他甲胄上还带着血污,显然刚从战场归来。
“张卿?”崇祯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你...你的伤?”
“皮肉之伤,不足挂齿。”张世杰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铁,“臣请陛下准振武营出城迎战!”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
兵部尚书杨嗣昌首先发难:“荒唐!振武营不过千余人,城外流寇数万!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未必!”张世杰昂首道,“流寇虽众,却是乌合之众。我军虽寡,却训练有素,可一击破敌!” 首辅周延儒摇头:“年轻人勇武可嘉,但未免太过轻敌。若是有失,京城门户洞开,谁来负责?”
张世杰突然笑了,笑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诸位大人是要等流寇吃饱喝足,打造更多攻城器械,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破城吗?这就是你们的‘万全之策’?”
他转身面向崇祯,朗声道:“陛下!臣有三策:一,振武营出奇兵击其要害;二,请京营随后接应;三,各地勤王军断其归路。三管齐下,必可破敌!”
朱纯臣冷笑:“说得轻巧!若是奇兵失败,又当如何?” “若是失败,臣愿献上此项上头!”张世杰斩钉截铁,“但若成功,还请陛下严查——为何京营坐拥十万之众,却不敢出城一战?为何流寇对我防务了如指掌?为何...”
“够了!”杨嗣昌厉声打断,“张世杰,你这是在指责同僚吗?” “下官不敢。”张世杰目光如炬,“下官只是疑惑:究竟是京营不能战,还是...有人不愿战?”
这话太过尖锐,几个大臣顿时面色大变。朝堂上顿时分成两派,争吵不休。
就在此时,英国公张维贤缓缓出列。老国公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老臣以为,张游击所言有理。”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成国公朱纯臣急道:“英国公!您这是...” 张维贤却不理他,继续道:“京营积弊已久,老臣早有耳闻。吃空饷、克军械、训废弛...这些,陛下想必也有所知。”他目光扫过几个将领,那些人纷纷低头。
老国公突然提高声音:“如今国难当头,正是忠良用命之时!张世杰以千人之躯,愿担万钧之重,尔等十万之众,竟无一人敢应吗?”
勋贵队列中一阵骚动。几个年轻勋贵热血上涌,纷纷出列: “臣愿随张将军出战!” “京营并非无人!请陛下准战!”
文官队列中,几个东林党人也意外表态: “张将军勇武,或可一试...” “总好过坐以待毙...”
崇祯帝看着这一幕,眼中终于燃起希望。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突然一个太监连滚爬入:
“陛下!急报!流寇正在永定门外...筑京观!”
京观!用人头堆成的炫耀武力的土堆! 殿中顿时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流寇在挑衅,在示威!
崇祯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猛地一拳捶在御案上:“准奏!” 他死死盯着张世杰:“张卿,朕把京城安危托付给你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张世杰单膝跪地:“臣只要三样:一,临机专断之权;二,京营三千弓箭手助阵;三...”他目光扫过朱纯臣,“请成国公坐镇德胜门,不得擅自离岗!”
朱纯臣脸色一变:“你...” “好!”崇祯立即同意,“就依张卿所奏!退朝!”
出了皇极殿,张维贤拉住张世杰,低声道:“世杰,你可知这是在刀尖上跳舞?” 张世杰微笑:“祖父放心,孙儿心中有数。” “那个京观...是冲你来的。”老国公目光深邃,“有人要激你出战。”
张世杰点头:“我知道。但这也是机会——他们既然出招,我们就能顺势而为。”
回到振武营,全军已经整装待发。听说终于要出战,将士们非但不惧,反而个个摩拳擦掌。
“大人!弟兄们憋得太久了!”赵铁柱兴奋道,“天天看流寇嚣张,早想干他娘的了!” 王瑾却忧虑道:“大人,京营那边只派来两千弓箭手,还都是老弱...” “无妨。”张世杰冷笑,“本来也没指望他们。我们要的是出城的‘名义’。”
他铺开地图:“流寇主力在永定门外,但我们要打的不是这里。” 众将愕然。 张世杰手指一点:“打这里!黑风岭!” 周青恍然大悟:“他们的粮道!” “没错。”张世杰眼中闪着锐光,“流寇数万人,每日耗粮巨大。只要断了粮道,不战自乱!”
就在此时,亲兵来报:“大人,京营弓箭手到了。带队的...是李参将。” 张世杰与周青对视一眼:李参将是成国公的心腹!
“来得正好。”张世杰微微一笑,“按计划行事。”
校场上,李参将带着两千京营士兵,懒洋洋地列队。这些士兵个个无精打采,装备破旧,与精神抖擞的振武营形成鲜明对比。
“张将军。”李参将敷衍地拱拱手,“奉旨助战。不知何时出发?” 张世杰打量着他:“即刻出发。请李将军率部为前锋。” 李参将脸色一变:“这...不合规矩吧?京营从未为他人前锋...” “这是军令!”张世杰突然厉声,“莫非李将军要抗旨?”
李参将只得悻悻领命。但张世杰注意到,他暗中使了个眼色,一个亲兵悄悄溜走了。
“鱼儿上钩了。”张世杰对周青低语,“按计划,分兵!”
大军开出营地,却不是往永定门方向,而是绕道西北。李参将发觉不对:“张将军,这是去哪?” “剿匪。”张世杰淡淡道,“李将军只管带路就是。”
行至半路,突然一骑快马奔来:“报!前方发现流寇探马!” 张世杰立即下令:“李将军,带你的人前去清除!” 李参将犹豫道:“这...恐有埋伏...” “嗯?”张世杰目光一冷。 李参将只得带人前去。果然,不久前方传来厮杀声。
就在这时,张世杰突然下令:“全军转向!急行军目标黑风岭!” 众将愕然:“那李参将他们...” “自有安排。”张世杰冷笑,“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原来,那队“流寇探马”是夜枭小队假扮的,就是为了拖住李参将!
急行军两个时辰,黑风岭已在眼前。果然如情报所示,这里守卫松懈,只有干余流寇看守粮草。
“杀!”张世杰长剑一指。 养精蓄锐已久的振武营如猛虎下山,瞬间冲垮守军。那些流寇根本没料到会遭袭击,顿时溃不成军。
“烧粮草!”张世杰下令。顿时,无数粮车燃起熊熊大火。
就在此时,一支响箭冲天而起! “大人!有埋伏!”赵铁柱惊呼。 只见四面八方涌出无数流寇,足足有上万人!为首的正是刘国能麾下大将“一只眼”李过!
“张世杰!等你多时了!”李过独眼闪着凶光,“有人出十万两买你的人头!”
张世杰心中冷笑:果然有内奸通风报信! 但他表面镇定:“列阵!迎敌!”
振武营临危不乱,迅速结成战阵。火铳轮射,箭如飞蝗,竟然顶住了数倍敌人的猛攻。
激战正酣,突然流寇后阵大乱!一支骑兵如尖刀般插入敌阵! “关宁军旗号!”王瑾惊喜道。 张世杰却皱眉:关宁军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那支“关宁军”作战勇猛,很快杀透敌阵。为首一将高喊:“张将军莫慌!祖大寿来也!” 张世杰心中疑云大起:祖大寿应该在辽东,怎会突然现身?
但战况紧急,不容多想。两军合击,流寇终于溃败。李过负伤逃走。
战后清点,振武营伤亡二百余人,歼敌数千,焚毁粮草无数,可谓大胜。
“祖将军”前来相见,张世杰仔细打量,突然道:“将军不是祖大寿。” 那将一愣,随即大笑:“好眼力!末将乃祖将军麾下游击,奉命前来助战。” “奉命?奉谁的命?” “这...”游击语塞。
张世杰心中了然:这根本不是关宁军,而是某人安排的棋子!至于目的...
突然,一骑快马奔来:“大人!京城急报!流寇猛攻永定门,京营...京营快要顶不住了!”
张世杰勃然变色:调虎离山!真正的目标是京城! “立即回援!”他急令。
然而那“游击”却阻拦:“将军!流寇败兵未远,应当乘胜追击!” 张世杰冷冷看着他:“让开!” “将军三思!这可是大好战机...” “我说让开!”张世杰突然拔剑,“再敢阻拦,以军法论处!”
那“游击”只得退开。张世杰率军急返京城。
路上,周青低声道:“大人,看来有人想拖住我们,让流寇破城...” 张世杰点头:“而且地位不低,能调动‘关宁军’演戏。”
回到京城附近,只见永定门外杀声震天。流寇果然在全力攻城,京营节节败退。
“列阵!”张世杰长剑直指流寇侧翼,“目标敌军主帅!”
振武营如一把尖刀,直插流寇软肋。正在攻城的流寇猝不及防,顿时阵脚大乱。
城头上,朱纯臣看到这一幕,非但不喜,反而面色阴沉。他对亲信低语:“去,让弓箭手‘误射’振武营!” 亲信愕然:“这...” “快去!”
于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振武营在城外血战,城上竟有箭矢射向他们! “大人!城上有人放冷箭!”赵铁柱惊呼。 张世杰抬头,正好看见朱纯臣在城头的身影。
他心中冰冷,却大喝:“不管他!直取敌酋!”
振武营将士奋不顾身,终于杀到流寇中军附近。张世杰一马当先,直取刘国能!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从暗处射来,正中张世杰坐骑!战马悲鸣倒地。
“大人!”亲兵急忙来救。 混乱中,张世杰看见放箭之人——竟是那个“关宁军游击”! “果然是一伙的...”他咬牙起身。
此时,刘国能已经近在眼前!张世杰夺过一匹马,再次冲杀过去。
就在两军主帅即将交锋的刹那,突然流寇后阵传来鸣金声!刘国能一愣,随即拨马后撤。
张世杰正要追击,却被周青拉住:“大人!看城上!”
只见城头上,朱纯臣竟然下令收兵!京营士兵正在退回城内! “他们...他们要关闭城门!”王瑾惊呼。
张世杰如遭雷击。这是要把他和振武营关在城外,让流寇围歼!
“全军向城门突击!”他嘶声下令,“必须在城门关闭前冲进去!”
一场惨烈的城门争夺战爆发。振武营拼死冲杀,京营却拼命关城门。流寇在外围杀,城上还在放冷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城头一阵骚动!英国公张维贤带着家将出现,砍翻了关城门的士兵!
“开城门!”老国公怒吼,“谁敢再关,格杀勿论!”
城门终于重新打开。振武营残部蜂拥入城。
张世杰最后一个进城,浑身是血。他盯着朱纯臣:“成国公,今日之事,必当讨个说法!” 朱纯臣冷笑:“张将军擅自出战,损兵折将,本公还要参你呢!”
这时,王承恩突然出现:“陛下口谕:宣张世杰、朱纯臣即刻入宫!”
养心殿内,崇祯面沉如水。听完双方陈述,他久久不语。
突然,他将一份密报摔在地上:“朱纯臣!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纯臣拾起一看,顿时面如死灰——那是他与流寇往来的密信抄本!
“陛下!这是诬陷!”朱纯臣磕头如捣蒜。 “诬陷?”崇祯冷笑,“那你说说,为何你的家将今日暗中出城,与流寇接触?”
朱纯臣瘫软在地。
崇祯深吸一口气:“成国公朱纯臣通敌卖国,革去爵位,押入诏狱!京营暂由英国公代管!”
处理完朱纯臣,崇祯看向张世杰,目光复杂:“张卿...今日之事,朕已知晓。你...受委屈了。”
张世杰跪地:“臣不敢。只是...朝中恐还有朱纯臣同党...” 崇祯摆手:“朕知道。但...牵连太广,恐动摇国本。此事...到此为止。”
张世杰心中冰凉。到此为止?那今日死战的将士就白死了?
但他知道,皇帝有皇帝的难处。只能叩首:“臣...遵旨。”
走出养心殿,英国公迎上来,低声道:“世杰,今日你做得很好。但...要小心。你断了一些人的财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张世杰望向宫墙外的天空,轻声道:“祖父,你觉得...今日流寇为何突然退兵?” 张维贤一怔:“不是被你击退的吗?” 张世杰摇头:“不对。他们分明还有余力,却突然收兵...像是...像是在执行什么命令。”
他想起那个神秘的鸣金声,想起刘国能惊讶的表情... 有一个更大的黑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而此刻,京城某处密室内,几个黑影正在密谈。 “可惜了,差一点就能除掉张世杰和朱纯臣两个碍事的。” “无妨。朱纯臣倒了,京营就空出来了。至于张世杰...下次再说。” “但那支响箭...会不会暴露我们?” “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中。接下来...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悄悄撒开。 而张世杰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成为网中最重要的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