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三,谷雨。
开封府衙前黑压压跪了上千百姓,哭声震天。几个白发老农捧着发黑的麦苗,额头磕得鲜血淋漓。
“青天大老爷!救救我们吧!”
刘文秀快步走出府衙,扶起当先的老农:“老丈请起,这是怎么回事?”
“麦子...全完了!”老农涕泪横流,“才抽穗就发黑,眼看着就要绝收啊!”
刘文秀抓起一把麦苗细看,眉头紧锁。这分明是赤霉病的症状,若不及早防治,整个开封府的夏粮都要遭殃。
“立即传令各州县,”他转身对书记官道,“所有发病田亩立即焚毁,官府按市价赔偿。调拨备用粮种,免征今年夏税。”
书记官倒吸一口凉气:“大人!这要动用至少三十万石存粮,还要免去百万两税银...要不要请示经略大人?”
“来不及了!”刘文秀斩钉截铁,“等请示下来,麦子都烂在地里了!立即去办,出了事我担着!”
他又对随从道:“备马!我要亲自去各县查看灾情。”
马蹄声疾驰而去,留下满地感恩戴德的百姓。谁也没注意到,街角轿帘微掀,曹化淳正冷眼旁观。
“去,”他对身旁小太监低语,“给京城递个折子,就说刘文秀擅免皇粮,收买人心。”
五日后,黄河大堤。
刘文秀赤脚站在齐膝深的淤泥里,指挥民夫加固堤坝。春雨连绵,河水已经逼近警戒线。
“这里!再加三排木桩!”他嗓音沙哑,官袍下摆沾满泥点,“王县令,你县的民夫怎么还没到?”
肥头大耳的王县令撑着油伞,为难道:“刘大人,这还没到汛期呢,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等到了汛期就晚了!”刘文秀猛地转身,“去年决口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淹了三个县,十几万人无家可归!”
王县令嘟囔:“那不是...那不是经略府拨了赈灾银嘛...”
“你!”刘文秀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发作,忽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刘大人!不好了!”马上差役滚鞍下马,“归德府民变!灾民抢了官仓!”
王县令吓得伞都掉了:“看看!本官说什么来着?赈灾赈出乱子来了!”
刘文秀却异常冷静:“带头的是谁?为何抢粮?”
“是个叫赵老四的佃户,说...说官府发的赈灾粮里掺了沙子...”
刘文秀眼中寒光一闪,猛地盯住王县令:“王大人,解释解释?”
王县令冷汗直流:“这...这定是刁民诬告...”
“是不是诬告,查了就知道。”刘文秀翻身上马,“传令:立即开归德府所有官仓,本官要亲自查验!”
他又对亲兵道:“去请李定国将军调五百兵马,随我同往。”
王县令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归德府官仓前,上万灾民与官兵对峙,形势一触即发。
“狗官!给我们吃沙土!”一个汉子举着木叉怒吼,“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了!”
守仓官兵刀剑出鞘,箭在弦上。眼看就要血流成河,一队骑兵疾驰而至。
“住手!”刘文秀勒马冲入人群,毫不畏惧地面对愤怒的灾民,“乡亲们!我是经略府刘文秀!有什么冤屈,跟我说!”
灾民们愣住片刻,随即爆发出更激烈的骂声:
“官官相护!”
“我们要见张青天!”
“砸了这黑心粮仓!”
刘文秀突然下马,走到一个老妇人面前,抓起她手中掺着沙土的米粮,直接塞进嘴里。
全场寂静。
他咀嚼几下,呸地吐出来,转身对守仓官厉喝:“开仓!”
粮仓大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米袋。刘文秀随手划开一袋,白花花的大米流淌出来。
“看清楚!”他声音颤抖,“官仓里的粮食是好的!是有人从中作梗!”
他指向面如土色的归德知府:“把这个蛀虫拿下!所有贪墨赈灾粮的官吏,一律下狱!”
灾民们面面相觑,怒气渐消。
刘文秀登上粮堆,高声道:“经略府有令:所有灾民每人领米一斗,银一钱!被贪墨的粮食,十倍赔偿!”
欢呼声震天动地。混乱平息了,但刘文秀心情沉重。他明白,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当夜,他在给张世杰的密信中写道:“...吏治腐败甚于蝗灾。若不断腕求生,恐生大变...”
半月后,经略府正堂。
张世杰将一叠诉状摔在曹化淳面前:“曹公公看看!一个月内,刘文秀查处贪官污吏十七人,追回赃款八十万两!这就是你说的‘擅权跋扈’?”
曹化淳面不改色:“张大人息怒。刘文秀毕竟曾是流寇,如此大肆清洗官员,难免让人怀疑是要安插亲信...”
“亲信?”张世杰冷笑,“他处置的县令里,有三个是他当年的同乡!这叫安插亲信?”
他走到堂前,环视众官:“即日起,擢升刘文秀为河南布政使,总揽民政。有不服者,现在就可以辞官!”
众官噤若寒蝉。
曹化淳阴恻恻地道:“张大人如此重用降将,就不怕养虎为患?”
“我怕的是蛀虫啃塌了大明的江山!”张世杰目光如炬,“刘文秀一个月追回的赃款,够十万大军半年粮饷!这样的干才不用,用什么?用那些只会贪墨的废物吗?”
就在这时,刘文秀满身风尘地走进来:“大人,黄河大堤全线加固完毕。另外...”
他呈上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清丈田亩的最终结果,共清出隐田一百二十万亩,每年可增税银四十万两。”
张世杰接过册子,朗声道:“都看见了吗?这才是为民做事的官!”
曹化淳拂袖而去,眼中寒光闪烁。
然而改革的阻力比想象中更大。
三天后的深夜,刘文秀在府衙批阅公文,突然箭如雨下,数支弩箭穿透窗纸钉在墙上。
“有刺客!”亲兵惊呼。
混乱中,一个黑衣人破窗而入,刀光直取刘文秀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赵铁柱带人杀到,生擒刺客。扯下面罩,竟是日间被革职的一个县丞!
“刘文秀!你断我们财路,不得好死!”刺客嘶吼。
刘文秀面不改色:“押下去,严加审讯。”
赵铁柱低声道:“刘大人,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行刺了。要不要加派护卫?”
“不必。”刘文秀继续批改公文,“他们越是要杀我,越说明我们做对了。”
他拿起一份新的诉状:“明日去汝宁府,那里的士绅抗税,打伤了税吏。”
“可是您的安危...”
“顾不了那么多了。”刘文秀望着窗外月色,“大人把民政托付给我,我绝不能辜负。”
第二天清晨,刘文秀照常出巡。马车行至城外十里坡,突然山道两侧滚下无数巨石!
“保护大人!”
亲兵们拼死抵挡,刘文秀却异常镇定。他早料到会有人狗急跳墙。
当夜,经略府地牢。
张世杰亲自审讯被抓的杀手,得到的结果让他心惊——指使者竟牵扯到京城某位尚书!
“文秀,”他沉声道,“你先避避风头。”
刘文秀却笑了:“大人,此刻退缩,正中他们下怀。我要让他们知道,经略府推行新政的决心!”
他取出一份新的《税赋改革疏》:“请大人过目。若此法能行,中原赋税可再增三成。”
张世杰看着奏疏上密密麻麻的改革条目,心中感慨。这个曾经的流寇,如今竟成了他最得力的臂膀。
但暗处的敌人不会善罢甘休。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而刘文秀不知道的是,此刻京城里,一份参劾他“勾结旧部,图谋不轨”的奏章,已经摆在了崇祯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