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的深秋,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脏污的纱布。张世杰站在刚建成不久的了望塔上,极目向南望去。脚下的振武营基地初具规模,营房井然,田垄整齐,操练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展现着一派生机。然而他的眉头却紧锁着,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远方的危机。
“将军,南边的消息到了。”赵铁柱快步登上塔楼,手中拿着一封密信,脸色凝重。
张世杰接过信,迅速浏览。信是夜枭南方分队通过商队渠道传来的,上面详细记录了流寇残部南窜的路线和规模。
“五万人...”张世杰的手指微微收紧,信纸被捏出褶皱,“竟然还有五万之众南窜?”
赵铁柱沉声道:“是。这些残寇避开了官军主力,分三路向南流窜。一路走河南,一路走湖广,还有一路...”他顿了顿,“似乎有意向四川方向移动。”
“四川...”张世杰的目光锐利起来,“张献忠。”
这两个字仿佛有千斤重,让塔楼上的气氛顿时凝固。张献忠这个名字,在明末的乱世中,已经成了恶魔的代名词。此人凶残狡诈,麾下兵马骁勇,若是让这些残寇与张献忠部汇合...
“将军,要不要立即上报兵部?”赵铁柱问道,“五万流寇南窜,可不是小事。”
张世杰摇头:“杨嗣昌必定已经得到消息。你猜他会如何应对?”
赵铁柱迟疑道:“应该...会调兵围剿吧?”
“调兵?”张世杰冷笑,“调哪里的兵?辽东前线?还是京畿防务?如今朝廷兵力捉襟见肘,杨嗣昌的方略一向是攘外必先安内,我猜他只会下令各地守军严加防范,不会分出主力追击。”
“那就眼睁睁看着这些流寇南窜?与张献忠汇合?”
“在杨嗣昌看来,流寇南窜或许是好事。”张世杰目光深远,“至少不在天子脚下了,不是吗?”
赵铁柱愕然,随即愤慨道:“这...这是纵虎归山啊!南方富庶,若是让流寇在那里坐大...”
“正是如此。”张世杰叹息一声,“南方看似安定,实则防务空虚。各地卫所兵备废弛,官员贪腐成风,百姓积怨已深。流寇一旦南下,无异于饿狼入羊群。”
他转身下塔:“传令夜枭南方分队,密切监视流寇动向,特别是可能向四川方向的这一路。我要知道他们的每日行程,粮草来源,以及...与张献忠部是否有联络。”
“遵命!”
接下来的几天,南方的消息如雪片般飞来。张世杰在中军帐内挂起大幅地图,用不同颜色的小旗标注流寇动向和官军布防。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将军请看,”赵铁柱指着地图上的标记,“河南一路已经攻破新野,湖广一路包围了襄阳,四川方向的这一路最是诡异,他们避开所有城池,专走山路,速度极快,似是有明确目标。”
张世杰的目光落在四川方向:“他们在躲避什么?或者说,在追赶什么?”
这时,亲兵进来通报:“将军,营外有个南方来的商人,说有要事求见。”
“商人?”张世杰皱眉,“什么来历?” “自称是苏小姐介绍来的。”
张世杰心中一动:“请他进来。”
很快,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商人被引了进来。此人精瘦干练,一双眼睛透着商人的精明,但此刻却满是焦虑。
“小人李福,参见将军。”商人躬身行礼,“奉苏小姐之命,特来禀报南方情况。”
“请讲。” 李福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似的本子:“小人是做粮食生意的,常年往来湖广四川。近一个月来,发现几件蹊跷事。”
他翻开本子:“一是粮价异常。成都、重庆等地粮价连续上涨,但市面上流通的粮食反而减少。小人暗中查访,发现有大宗粮食被神秘买家收购,运往川北山区。”
“二是盐铁流向异常。官府严格控制盐铁,但近来到处都能买到私盐私铁,来源不明,价格低廉。小人追踪一批私铁,最终消失在米仓山一带。”
“三是流民增多。湖广一带突然出现大量流民,说是家乡遭灾,但问起具体州县又含糊其辞。小人怀疑...”李福压低声音,“这些可能是流寇的探子,在先期渗透。”
张世杰与赵铁柱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你可有证据?”张世杰沉声问。
李福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生铁:“这是小人设法弄到的私铁样品,将军请看。”
张世杰接过生铁,入手沉甸甸的,质地粗糙但硬度很高。最让人心惊的是,铁块上有一个模糊的印记——一个火焰状的图腾。
“这是...”赵铁柱脸色一变。
张世杰摆手止住他,对李福道:“多谢李先生告知。这些情报非常重要。”他转身吩咐,“取一百两银子来,酬谢李先生。”
李福连连摆手:“将军不必!小人虽是个商人,但也知忠义二字。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岂能要酬劳?”
张世杰肃然起敬:“既如此,世杰代朝廷谢过先生。还请先生继续留意南方动向,有任何异常,随时通报。”
送走李福,张世杰立即对赵铁柱道:“通知夜枭,重点查这个火焰图腾。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张献忠部的标记。”
“将军的意思是...” “张献忠可能在川北山区建立了秘密基地。”张世杰指着地图上的米仓山,“收购粮食,私炼钢铁,渗透探子...这是要大举起事的征兆!”
赵铁柱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南窜流寇与张献忠汇合...”
“后果不堪设想。”张世杰面色凝重,“张献忠本就凶残,若再得数万生力军,整个四川乃至湖广都将生灵涂炭!”
就在这时,亲兵又送来急报——来自兵部的公文。
张世杰展开一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将军,兵部说什么?” “杨嗣昌下令,命我振武营严守京畿,勿得擅动。”张世杰将公文摔在桌上,“还说什么流寇南窜,乃朝廷有意驱赶,欲使其与张献忠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赵铁柱怒极反笑,“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流寇与张献忠都是一路货色,怎么可能自相残杀?只会同流合污,壮大声势!”
张世杰负手踱步,心中波涛汹涌。杨嗣昌的愚蠢决策让他愤怒,但更让他忧心的是南方的百姓。一旦流寇与张献忠汇合,战火必将燎原,不知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将军,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啊!”赵铁柱急道,“就算不能出兵,至少应该向陛下陈明利害!”
张世杰摇头:“没有确凿证据,陛下不会相信。杨嗣昌必定已经先入为主,说我们危言耸听。”
他沉思片刻,忽然道:“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
“将军的意思是?” “你立即挑选一批精干夜枭,要川籍或熟悉南方地形的。分成两队,一队继续监视流寇动向,另一队...”张世杰眼中闪过锐光,“深入川北,找到张献忠的秘密基地,拿到确凿证据!”
“这太危险了!”赵铁柱惊道,“张献忠生性多疑,手段残忍,一旦被发现...” “所以更要派最精锐的人去。”张世杰决然道,“同时,以振武营的名义,向四川、湖广各州县发出警示,提醒他们加强防备,注意流寇探子。”
“可是没有兵部公文,各地官府恐怕不会理会...” “尽人事,听天命。”张世杰叹息,“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命令很快下达。二十名最精锐的夜枭队员被挑选出来,由老刀亲自带队,准备潜入川北。临行前,张世杰亲自为他们送行。
“你们的任务,是找到张献忠的秘密基地,确认其规模和动向,然后立即返回,不可轻举妄动。”张世杰郑重嘱咐,“记住,你们的性命比任何情报都重要,我要你们活着回来。”
老刀咧嘴一笑:“将军放心,咱们夜枭别的本事没有,保命的本事一流。” 张世杰拍拍他的肩膀:“去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看着夜枭小队消失在夜色中,张世杰心中的不安却越发强烈。内忧外患,大明江山已经千疮百孔。北方清军虎视眈眈,南方流寇蠢蠢欲动,朝堂上却还在党争不休...
“将军,回去休息吧。”赵铁柱轻声道,“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张世杰摇头:“睡不着啊。铁柱,你说这大明天下,还有救吗?”
赵铁柱沉默片刻,坚定道:“有将军在,就有希望。”
张世杰苦笑。他只是一个穿越者,虽然有着超越时代的知识,但面对这积重难返的乱世,又能改变多少?
回到中军帐,张世杰继续研究地图。突然,他的目光停在湖广与四川交界处的一个地名上——玛瑙山。
记忆中,这个地方似乎与明末的一场重大战役有关。张献忠曾在这里...
“报!”亲兵急促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将军,南方急件!”
张世杰接过竹管,取出绢信。信是夜枭南方分队用飞鸽传书送来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成:
“流寇分三路入川,与张部汇合。张已在米仓山聚兵十万,打造器械。疑有内应,湖广官军按兵不动。危险!危险!”
张世杰的手微微颤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将军!”又一个亲兵冲进来,“兵部又来公文,严斥我营擅自向南方发送警示,说是制造恐慌,扰乱地方!”
张世杰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渐坚定:“取纸笔来。” “将军要做什么?” “我要直接上奏陛下!”张世杰斩钉截铁,“就算拼着这项上官帽不要,也要让陛下知道南方的危险!”
就在他准备写奏疏时,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一个满身血污的夜枭队员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将军...老刀他们...出事了...”
张世杰心中一沉:“慢慢说,怎么回事?” “我们在米仓山找到了张献忠的基地,但是...但是中了埋伏。”队员泣不成声,“老刀为了掩护我们,故意暴露自己,现在...生死不明...”
帐内一片死寂。张世杰闭上眼,仿佛能看到老刀在敌人包围中血战的身影。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中已经没有了犹豫和彷徨,只剩下钢铁般的决心。
“传令全军,一级战备。” “将军?” “流寇与张献忠汇合,下一步必定东出湖广,北上中原。这场风暴,迟早会席卷到京畿。”张世杰的声音冰冷而坚定,“我们要做好准备。”
他望向南方,仿佛已经听到战鼓擂动,看到烽火连天。
内患未靖,外敌环伺。大明江山,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将要在这场风暴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无人知晓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乱世已经来临,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