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作响。
乾清宫东暖阁内,崇祯皇帝朱由检独坐案前,面前堆叠如山的奏疏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烛光摇曳,映照着他年轻却已显疲惫的面容,眉宇间那道深深的川字纹,诉说着这个年轻皇帝承受的重压。
“陛下,已是子时三刻了,该安歇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轻声劝道,小心翼翼地添了新茶。
崇祯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还有几本?” “还剩十三本,都是各地急报。”王承恩低声回答,“要不...明日再批?”
崇祯摇摇头,伸手又取过一本奏疏:“天下糜烂至此,朕岂能安寝?” 他翻开奏本,看了几行,忽然问道:“今日德胜门外,很是热闹?”
王承恩心中一凛,恭敬答道:“回皇爷,京城百姓感念张将军力保京师,自发相迎,确是万人空巷。”
崇祯目光仍停留在奏疏上,语气平淡:“听说还有百姓拦路诉冤?”
“是有一个老丈,状告京营军官强占田产,逼死其子。张将军当场承诺禀明上官,彻查此事。”王承恩回答得滴水不漏,既不说张世杰越权,也不说他漠视民冤。
崇祯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你怎么看张世杰此人?”
暖阁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声音。王承恩深知这个问题的重要性,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大祸。
他谨慎地斟酌词句:“张将军年少有为,忠勇可嘉。以两千破两万,保京师平安,实乃难得将才。”
“朕问的是你怎么看他这个人,不是问他的功绩。”崇祯语气依然平淡,但目光锐利如刀。
王承恩躬身更深:“老奴愚钝。以老奴浅见,张将军确有过人之处。治军严整,深得士卒爱戴;应对得体,不负陛下厚望。”
“深得士卒爱戴...”崇祯重复着这句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听说振武营士卒,愿为他效死?”
王承恩心中警铃大作,小心回道:“将士用命,方能克敌制胜。张将军善待士卒,赏罚分明,故能得人心。”
崇祯忽然转换话题:“英国公近来身体如何?” “回国公爷精神矍铄,今日还在府中设宴为张将军庆功。”
“设宴庆功...”崇祯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好一个舐犊情深。”
王承恩不敢接话,只能垂首侍立。
崇祯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承恩,你跟朕多少年了?”
“老奴自万岁爷信王府时就在身边伺候,至今已十有一年。”王承恩恭敬回答。
“十一年了...”崇祯长叹一声,“这十一年来,你看满朝文武,有几个是真心为国的?”
王承恩扑通跪下:“皇爷慎言!老奴岂敢妄议朝臣!”
“起来吧,这里就你我二人,但说无妨。”崇祯转身,目光灼灼,“朕要听真话。”
王承恩缓缓起身,沉吟良久,才小心翼翼道:“老奴以为,朝中大臣,忠奸难辨。有的看似忠耿,实则结党营私;有的看似庸碌,却也能办实事。唯有时间,方能验出真心。”
“时间...”崇祯冷笑一声,“朕最缺的就是时间。流寇肆虐,建虏虎视,满朝文武却还在争权夺利!”
他忽然问道:“你说张世杰,会是第二个袁崇焕吗?”
这话如同惊雷,在王承恩耳边炸响。袁崇焕之事,是崇祯心中最大的痛处,也是最大的忌讳。
王承恩深吸一口气,谨慎回道:“老奴愚见,张将军与袁督师不同。袁督师是文臣统兵,张将军是武将之后;袁督师常年镇守边关,张将军根基在京;且...”
“且什么?” “且张将军年方十七,阅历尚浅,还需陛下悉心栽培引导。”
崇祯目光闪动,似乎在思考这话中的深意。良久,他忽然问道:“若是朕让你暗中留意张世杰的举动,你会如何做?”
王承恩心中一震,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缓缓跪地,叩首道:“老奴唯陛下之命是从。但老奴以为,张将军如今圣眷正隆,若行监视之事,恐寒了忠臣之心。”
“哦?你是在教朕做事?”崇祯语气转冷。
“老奴不敢!”王承恩连连叩首,“老奴只是以为,如今国家危难,正当用人之际。张将军虽有不足,但忠心可鉴,若陛下疑而不用,恐失良将。”
崇祯沉默良久,忽然长叹一声:“起来吧。你说得对,是朕多疑了。”
王承恩这才起身,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崇祯走回案前,拿起一份奏疏:“这是杨嗣昌上的折子,说张世杰年少得志,恐生骄矜之心,建议朕派内臣监军,你以为如何?”
王承恩心中暗骂杨嗣昌老奸巨猾,面上却不动声色:“监军之制,祖例有之。但振武营新立,若骤然派内臣监军,恐影响军心。不若待其整训完毕,再行此议。”
崇祯点点头,又取过另一份奏疏:“这是几个御史联名上奏,弹劾张世杰收买人心,德胜门外那出民妇诉冤的戏码,可能是他自导自演。”
王承恩心中冷笑,这些文官手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面上却恭敬道:“老奴当时在场,观那老丈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且张将军处理得当,并未越权行事。”
“朕也知道这些御史言官,最擅长风闻奏事。”崇祯将奏疏扔在一旁,“但无风不起浪,张世杰如今威望太盛,非国家之福啊。”
王承恩小心翼翼道:“陛下圣明。然则如今天下动荡,正需猛将良才。若因忌惮而不用,岂非因噎废食?陛下可既用之,亦防之,恩威并施,方为上策。”
崇祯眼中闪过赞许之色:“说下去。” “张将军年少,陛下可待之以诚,施之以恩,同时暗中观察。若其真有异心,再行处置不迟;若其忠心为国,则是国家之幸。”
“如何暗中观察?” 王承恩沉吟道:“振武营中,必有陛下可用的耳目。不必特意安排,只需留意现有人员中,谁对陛下忠心,暗中给予恩惠,令其留意营中动向即可。”
崇祯点点头:“此言有理。那你觉得,何人可用?” “老奴以为,不必特意挑选。陛下可厚赏振武营将士,恩泽广布,其中必有感念天恩者。届时再 subtly 引导,自然有人愿为陛下耳目。”
崇祯终于露出笑容:“承恩啊承恩,难怪朕离不开你。就依此计行事。” “老奴遵旨。”
崇祯心情似乎好转许多,又批阅了几本奏疏,忽然问道:“听说张世杰至今未娶?” “回皇爷,张将军年方十七,专注军务,尚未婚配。”
“英国公府没有为他张罗?” “据说英国公有意为其择偶,但张将军以军务繁忙推脱。”
崇祯眼中闪过深思之色:“少年慕艾,本是常情。他这般推脱,倒是难得。” 顿了顿,忽然道:“朕记得嘉定伯周奎有个侄女,年方二八,尚未许人?”
王承恩心中一震。嘉定伯周奎是崇祯岳父,其侄女就是周皇后的堂妹。皇帝这是想要通过联姻来控制张世杰?
“回国公爷确有个侄女,听说品貌端庄,知书达理。” “嗯...”崇祯沉吟片刻,却话锋一转,“此事容后再议。当下之急是整军经武,剿灭流寇。”
王承恩暗暗松了口气。若是真提出联姻,只怕会适得其反,让张世杰心生警惕。
又批阅了几本奏疏,崇祯终于露出疲态:“今日就到这里吧。” “老奴伺候皇爷安歇。”
伺候崇祯睡下后,王承恩轻轻退出暖阁。走在寂静的宫道上,他长舒一口气,背后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湿透。
伴君如伴虎,今日这场对话,处处是陷阱,句句是考验。他深知崇祯多疑的性格,对张世杰的猜忌绝不会因为今晚的对话而消失。
回到司礼监值房,一个小太监连忙迎上:“干爹,方才方正化方公公来过,说是有关振武营的事要禀报。”
王承恩眉头一皱。方正化是司礼监随堂太监,与他素有嫌隙,如今主动来找,必有所图。
“他说了什么?” “方公公没说具体,只说明日再来拜会干爹。” 王承恩点点头,心中警醒。看来盯着张世杰的人不少,连宫内太监都开始行动了。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欲写些什么,却又放下。如今形势微妙,一言一行都需格外谨慎。
沉思良久,他最终只写了一张便条:“近日多雨,注意添衣。”然后封好,递给心腹小太监:“明日一早,送去英国公府给张将军。”
小太监不解其意,却不敢多问,恭敬接过退下。
王承恩独坐灯下,目光深邃。这张便条看似普通问候,实则是提醒张世杰:宫中风雨欲来,早做防备。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张世杰能否领会,能否在这场权力游戏中生存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窗外,秋风萧瑟,吹得宫灯摇曳不定。紫禁城的夜,从来都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