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门外十里坡,地势微隆,犹如天地特意为战场准备的舞台。黎明前的黑暗中,振武营一千二百将士如雕塑般肃立,唯有甲叶在晨风中偶尔相击,发出细微的金铁之声。
张世杰立马坡顶,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他身后,火铳营、刀盾营、骑兵营依地势列成三道弧线,如一张拉满的强弓,沉默地指向即将到来的风暴。
“大人,探马回报,流寇前锋约五千人,距此不过五里。”赵铁柱低声禀报,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干。 张世杰点头,目光依旧凝视远方:“告诉弟兄们,记住训练时的要领。火铳营听王瑾号令,刀盾营看周青旗号,骑兵营随我行动。” “是!”赵铁柱顿了顿,忍不住道,“大人,我们只有一千二百人,对方可是五千...” “五千乌合之众。”张世杰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你且看着,今日要让天下人知道,什么叫做强军!”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黑压压的线潮。那线潮越来越近,渐渐能看清是无数衣衫褴褛的流寇,如蝗虫般涌来。他们嘶喊着,嚎叫着,杂乱无章的队伍扬起漫天尘土。
与振武营肃杀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流寇阵营的喧嚣。各种污言秽语、威胁叫骂随风传来,偶尔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声——显然流寇军中挟带着掳掠的妇女。
“畜生!”坡阵中,李大牛咬牙切齿,握刀的手因用力而发白。 “稳住!”王瑾低声喝道,“记住大人吩咐:闻鼓则进,鸣金则退,违令者斩!”
流寇前锋在距坡阵一里外停下。一个魁梧的头目策马出阵,手中鬼头刀指向坡顶:“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挡你爷爷的路?速速滚开,饶你们不死!”
振武营寂然无声,只有一面“张”字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那头目见无人应答,恼羞成怒,回头吼道:“弟兄们!看来是群哑巴!冲上去剁了他们,京城里的金银财宝等着咱们呢!”
流寇群中爆发出一阵贪婪的嚎叫,开始向前涌动。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的冲击毫无阵型可言,完全是一窝蜂地往前冲。
坡顶上,张世杰缓缓举起右手。 “火铳营——预备!”王瑾的声音划破晨空。
三百火铳手整齐划一地举铳、瞄准动作如一人。阳光下,铳管闪着冷冽的寒光。
冲在前面的流寇明显迟疑了。他们习惯了官兵一触即溃的场景,从未见过如此冷静整齐的阵势。有人放缓脚步,有人回头张望,冲击的势头为之一滞。
“怕什么!”流寇头目怒吼,“官兵的火铳就是烧火棍!冲上去他们就慌了!”
流寇们再次鼓起勇气前冲。距离越来越近:三百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坡顶上,张世杰的右手依然高举。火铳营纹丝不动,只有铳口随着目标移动微微调整。
“大人...”赵铁柱额头见汗。这个距离,流寇的弓箭已经可以造成威胁了。 “等。”张世杰面沉如水。
突然,流寇阵中冲出数十骑,显然是精锐,直扑振武营左翼! “是‘闯塌天’的亲卫!”有士兵惊呼。 这些骑兵装备明显好于普通流寇,甚至有人穿着明军制式铠甲!
左翼出现一丝骚动。就在这时,张世杰的右手猛地挥下! “放!”王瑾声如惊雷。
砰——! 第一排百铳齐射,声震四野。白烟弥漫中,冲在最前的流寇骑兵如割麦般倒下!
“第二排——放!” 砰——! 第二轮齐射接踵而至,弹丸穿透白烟,再次撂倒一片敌人!
“第三排——放!” 砰——! 三轮射击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间隙。冲阵的流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只剩寥寥数人仓皇后退。
整个战场突然安静了。无论是坡上的振武营还是坡下的流寇,都被这恐怖的火力惊呆了。以往明军火铳射击缓慢且杂乱,何曾见过如此迅速整齐的三段击?
流寇的冲锋势头戛然而止。前面的人想后退,后面的人还在前涌,阵型顿时乱成一团。
坡顶上,张世杰微微点头。数月苦训没有白费,振武营的火铳战术终于显出威力。
但就在这时,流寇阵中推出十几架简陋的盾车——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些盾车虽然粗糙,但足以抵挡火铳射击。
“大人,怎么办?”王瑾急问。火铳威力大打折扣。 张世杰冷笑:“果然有人指点。不过...也就这点能耐了。” 他转头下令:“弩箭队,瞄准盾车后方的敌人!火铳营,换霰弹,打近程!”
令旗挥动,阵型微调。当流寇借着盾车掩护逼近到百步内时,突然遭遇弩箭精准点杀!更可怕的是,进入五十步后,火铳改射霰弹,一打一大片!
流寇再次溃退,留下满地尸首。那个嚣张的头目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见势不妙溜了。
坡阵中响起压抑的欢呼。士兵们信心大增,原来流寇也不过如此!
然而张世杰眉头紧锁。他注意到,虽然击退了流寇前锋,但对方主力并未受损,正在后方重新整队。更让他不安的是,流寇军中似乎有几辆覆盖着帆布的大车,一直隐藏在阵后,不知装着什么。
“大人,要不要乘胜追击?”李大牛跃跃欲试。 “不可。”张世杰摇头,“阵型不可乱。流寇虽退未败,恐有诈。”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流寇再次集结。这次他们学乖了,不再盲目冲锋,而是排成松散阵型,缓缓推进。
令人意外的是,那几辆神秘大车被推到了阵前。帆布掀开,露出的竟是——佛郎机炮!
“火炮!”坡阵上一片惊呼。 谁也没想到流寇竟然有火炮!虽然只是小型的佛郎机炮,但足以对振武营阵地构成致命威胁!
“怪不得敢来攻城...”周青倒吸凉气,“原来有这等利器!” 王瑾急道:“大人,怎么办?我们的火铳打不到那么远!”
张世杰面沉如水。他终于明白流寇为何有恃无恐了。朝中那人不仅提供情报,连火炮都送出来了!
“所有人在炮击时俯身躲避!”他高声下令,“没有命令,不许后退一步!”
话音未落,流寇阵中炮火闪动! 轰——! 一枚炮弹呼啸而来,砸在阵前五十步处,溅起漫天尘土。
炮击精度很差,但威慑力极大。振武营中有些新兵开始骚动,毕竟血肉之躯难挡炮火。
“稳住!”军官们大声呼喝,“他们的炮打不准!”
果然,接下来几炮都偏离甚远。流寇炮手显然训练不足,装填速度也很慢。
张世杰心中稍安,但随即又揪紧——他看到流寇阵中有几个穿着明军服饰的人在指导炮手!精度正在快速提升!
一发炮弹终于击中坡阵左翼,虽然被土坡削弱了威力,仍造成十余人伤亡!鲜血和残肢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大人!不能被动挨打啊!”赵铁柱急道。 张世杰咬牙。他何尝不知?但出击就会破坏阵型,正中间敌人下怀!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京城方向奔来,竟是英国公府的家将! “张将军!国公爷让小的传话:京营中有变,恐不能按计划出城接应!”
张世杰心中一震。果然如此!那些人不只是想看他失败,还要彻底葬送振武营!
“知道了。”他面不改色,“回去禀报国公:振武营自有分寸。”
家将离去后,周青低声道:“大人,没有援军,我们...” “没有援军,就靠自己!”张世杰斩钉截铁,“传令:骑兵营准备!”
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流寇炮阵:“铁柱,带你的人从西侧洼地迂回,目标——那些火炮!” 赵铁柱精神一振:“得令!”
就在振武营骑兵悄然出动时,流寇阵中突然响起一阵诡异的号角声。随即,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流寇后方阵型突然裂开,涌出数百名被绳索串联的百姓!有老人,有妇女,甚至有孩童!他们被驱赶在前,成为人肉盾牌!
“无耻!”坡阵上骂声四起。 许多士兵目眦欲裂,那是他们的乡亲啊!
流寇趁机再次推进。这次他们躲在百姓身后,火炮也暂停射击——显然是要逼振武营不敢开火!
“大人...”王瑾的手在颤抖,“怎么办?”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张世杰身上。开火,就会伤及无辜;不开火,阵地必破!
张世杰额头渗出细汗。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如此歹毒!这一招直击人心,比火炮更难应付!
流寇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百姓们惊恐的面容,听到凄厉的哭喊。有些百姓试图逃跑,立即被流寇砍倒,血腥场面更加刺激着守军的神经。
“火铳营...预备...”王瑾的声音因痛苦而嘶哑。 铳口再次举起,但这次明显犹豫颤抖。怎么对自己的父老乡亲开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世杰突然大喝:“火铳营退后!刀盾营上前!” 令旗挥动,阵型迅速变换。刀盾手顶到最前,火铳手后撤装填。
流寇见状,以为守军放弃远程优势,顿时欢呼着加速冲来!他们推搡着百姓,眼看就要冲上坡地!
距离五十步!已经能看清流寇狰狞的面目! 三十步!刀锋的寒光刺痛眼睛! 二十步!最前的流寇已经举起屠刀!
就在这时,张世杰突然厉喝:“放!”
奇迹发生了!百姓人群中突然暴起数十条汉子,挣脱绳索,从怀中掏出短铳对着身后流寇猛烈射击!同时,坡阵两翼土地翻动,竟埋伏着数百弩手,箭如飞蝗射向流寇!
流寇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直到这时,人们才看清那些“百姓”多半是青壮男子,老人妇孺早已不知何时被替换了!
“是夜枭小队!”赵铁柱惊喜道。 原来张世杰早已料到对方可能用这一招,提前让夜枭队员化妆混入被掳百姓中,关键时刻里应外合!
流寇阵型大乱。就在此时,赵铁柱的骑兵也迂回成功,直扑炮兵阵地!那些训练不足的炮手哪是精锐骑兵的对手,顷刻间溃散!
“全军突击!”张世杰长剑所指,振武营如猛虎下山,冲向混乱的流寇。
兵败如山倒。流寇本就靠一股气势,一旦受挫,顿时土崩瓦解。五千前锋,被一千二百振武营将士杀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战场暂时平静下来。振武营将士忙着救治伤员,清点战果。这一仗歼敌近千,俘获数百,己方伤亡不足百人,可谓大胜。
但张世杰脸上不见喜色。他站在坡顶,望着流寇败退的方向。那里,尘烟更大,显然主力正在逼近。
“大人,为何不乘胜追击?”李大牛不解。 “因为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张世杰缓缓道,“你们看。”
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截然不同的队伍。这支队伍阵型严整,旗帜鲜明,甚至有着统一的服色——根本不是流寇,而是正规军!
“那是...”周青瞳孔收缩,“京营的服色!” 众人哗然。京营怎么会和流寇混在一起?
张世杰心中冰冷。他终于明白了——今日之局,根本不是为了试探,而是要彻底消灭振武营!那些人不惜动用隐藏的力量,也要将他置于死地!
“列阵!”他声音依旧沉稳,“准备迎敌!”
振武营将士迅速回归战位。虽然刚刚经历恶战,但纪律依旧严明。
那支“京营”部队在距坡阵二里外停下。阵中驰出一骑,竟然打着白旗!
来使在阵前高喊:“奉兵部令:振武营擅自出战,破坏大局,即刻回城待参!违令者以谋逆论处!”
士兵们面面相觑。刚刚血战得胜,竟被说成“破坏大局”? 张世杰冷笑:“既然是兵部令,可有文书?” 来使语塞,随即强硬道:“口谕即是令!张将军要抗命不成?”
就在这时,那支“京营”部队突然开始变阵——竟然是进攻阵型! “不好!”王瑾惊呼,“他们要动手了!”
果然,那使者拨马便回,白旗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血红战旗!
张世杰眼中寒光暴涨:“果然如此...传令:死守阵地!今日就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谋逆!”
他望向京城方向,心中升起一丝疑虑:英国公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京城现在又如何了?
而更让他不安的是,在那支“京营”部队后方,隐约还有一支队伍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