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京营西北角的校场上已立起十余支火把。深秋的寒风卷着枯叶扫过地面,张世杰紧了紧身上的棉甲,呵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消散。他望着眼前歪七扭八站着的五十余名士兵,眉头拧成了疙瘩。
总旗大人,咱们这是要......赵铁柱凑过来低声询问,手里还拎着个铜锣。
张世杰没有立即回答。他缓步走过队列,靴底碾碎了一片薄霜。这些士兵有的抱着长枪打哈欠,有的蹲在地上嚼干粮,更有甚者直接靠着兵器打盹。百户周大福站在队伍末尾,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列队!张世杰突然暴喝。
声音像炸雷般在寂静的校场上回荡,惊起远处槐树上几只乌鸦。士兵们被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却仍是东倒西歪。有个满脸麻子的老兵甚至被呛到,喷出一口馍馍渣。
张世杰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纸,这是他用炭笔连夜绘制的队列图。从今日起,每日卯时集合,操练两个时辰。他抖开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站位、间距,以什为单位,排成三列横队。
队伍里顿时炸开锅。一个络腮胡大汉嚷道:总旗大人,咱们京营向来只练刀枪弓马,站这劳什子队形有甚用?
就是!有人附和,还不如多练几趟枪法实在。
张世杰目光扫过众人,在周大福脸上停留片刻。这位百户正假装整理腰带,但眼中的讥讽掩藏不住。张世杰心知肚明——昨日自己提出练兵新法时,千户大人虽未阻拦,却派了周大福来。
王二狗。张世杰突然点名。
方才说话的络腮胡一愣:小的在。
出列。
王二狗不情不愿地往前蹭了两步,腰间挂着的腰刀叮当作响。张世杰走近他,突然伸手一推。络腮胡猝不及防,踉跄着倒退三步,撞倒了身后两名士兵,三人摔作一团。队伍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笑什么?张世杰冷着脸,若这是战场,你们已经死了。
笑声戛然而止。张世杰弯腰捡起王二狗掉落的腰刀,刀鞘上沾满泥浆。刀都握不稳,谈什么枪法?他将刀掷还,从今日起,先学会站,再学会走,最后才是厮杀。
周大福阴阳怪气地插话:总旗大人,按《大明会典》,京营操练该以......
《会典》还说京营该足额满饷。张世杰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周百户要不要先解释解释,咱们哨实际兵员为何只有名册六成?
周大福脸色顿时煞白。队伍中几个老兵交换着眼色,有人悄悄挺直了腰板。
现在,看我示范。张世杰走到校场中央,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脊背挺得笔直,这叫立正。两脚跟并拢,脚尖分开六十度......
日头渐高,校场上的温度却似乎更低了。张世杰的嗓子已经沙哑,但效果显着——五十余人总算能勉强站成直线。虽然不时有人偷懒晃动,但比起清晨的散漫已是天壤之别。
保持呼吸!别憋气!张世杰纠正着一个瘦高个的姿势,李四,肩膀放松,不是让你绷得像块门板。
赵铁柱小跑过来,递上水囊:大人,喝口水吧。这帮丘八能站成这样,已经是破天荒了。
张世杰接过水囊抿了一口。温水里泡着甘草,想来是张福特意准备的。他余光瞥见周大福正凑在几个士兵耳边说着什么,那几人脸上露出不忿之色。
全体听令!张世杰突然提高音量,原地踏步——走!
命令来得突然,队伍顿时乱成一团。有人抬左腿有人抬右腿,更有人直接同手同脚。王二狗踩了旁边人的脚背,两人差点打起来。
张世杰额头青筋直跳,看我示范。赵铁柱,击鼓。
沉闷的鼓点声中,张世杰高抬腿原地踏步,动作干净利落:一!二!一!二!跟着鼓点来!
渐渐地,杂乱的脚步声开始统一。虽然仍有不协调,但至少能看出是个整体在移动。张世杰暗自松了口气——这比预想的顺利多了。
报、报告总旗!一个年轻士兵突然举手,脸色发白,我、我憋不住了......
队伍里又响起窃笑。张世杰认出这是今早喷馍馍渣的那个麻子脸,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
准你离队。张世杰点头,又扫视众人,记住,今后操练前不许过量饮食。违者——
总旗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周大福突然高声打断,小解都要管,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哪位都督呢。
张世杰眯起眼睛。这个百户三番五次挑衅,是时候杀鸡儆猴了。周百户似乎对我的练兵方法有意见?
不敢。周大福假笑着拱手,只是弟兄们平日要巡城、要当值,现在又加这些花架子......
花架子?张世杰冷笑,突然从赵铁柱腰间抽出佩刀,王二狗!出列!
络腮胡不明所以地站出来。张世杰将刀柄递给他:用你最拿手的招式攻我。
校场霎时安静下来。王二狗舔了舔嘴唇:大人,这......
让你攻就攻!
寒光一闪,王二狗果然使出了看家本领。这一刀势大力沉,直取张世杰左肩——京营标准的劈砍起手式。然而刀锋离目标还有三尺远,张世杰已经侧身闪过,同时右腿一扫。络腮胡轰然倒地,佩刀脱手飞出。
现在明白为何要先练站了?张世杰捡起刀还给赵铁柱,下盘不稳,再精妙的招式都是笑话。
王二狗爬起来,眼中竟带着几分敬佩:大人教训得是!
继续训练!张世杰趁热打铁,接下来练习转向。以右脚跟为轴,左脚——
老子不干了!一个黑脸大汉突然摔了长枪,从卯时站到现在,腿都断了!当爷是木桩子吗?
张世杰认得这人,是周大福的亲信刘三。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发现另有四五个人也开始蠢蠢欲动,而周大福正假装看远处风景。
刘三。张世杰缓步走近,捡起你的枪。
黑脸汉子梗着脖子:我要去千户大人那告状!你这是虐待士卒!
赵铁柱。张世杰头也不回,记下刘三违抗军令,鞭二十。王二狗,执行。
络腮胡愣住了:
怎么?方才不是挺佩服本官的?张世杰似笑非笑,还是说你也想挨鞭子?
王二狗一咬牙,从赵铁柱手中接过皮鞭。刘三见状要跑,被另外几个士兵按住了。惨叫声中,张世杰环视众人:还有谁想试试?
队伍鸦雀无声。周大福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出声。
李四。张世杰突然点名那个瘦高个,出列。
被点到的士兵战战兢兢站出来。张世杰从怀中摸出块碎银子:今日就属你站得最稳。赏你的。
银子在晨光中闪着诱人的光泽。队伍中响起一片吸气声——这可是实打实的重赏,顶得上半月军饷。
谢、谢总旗大人!李四激动得声音发颤,敬了个歪歪扭扭的礼。
张世杰嘴角微扬。恩威并施,这是祖父张维贤教他的第一课。
夕阳西沉时,校场上终于有了几分现代军队的影子。五十余人能随着鼓点整齐行进,转向也勉强算得上同步。虽然离张世杰心目中的标准还差得远,但比起京营其他部队已堪称奇迹。
今日到此为止。张世杰宣布,明日卯时,迟到者鞭十下。
士兵们如蒙大赦,却没人敢像早晨那样一哄而散。他们按什列队,在什长带领下依次离开校场。李四和王二狗走在最后,竟还在一板一眼地练习转向动作。
大人神了。赵铁柱收起铜锣,满脸敬佩,这帮兵痞居然真让您训服了。
张世杰摇摇头:这才第一天。他望向营房方向,隐约看见周大福匆匆走向千户住所的背影,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远处传来号角声,那是京营收操的信号。暮色中,张世杰摸了摸腰间祖父赐的玉佩,想起今早张福送他出门时说的话:少爷,国公爷昨夜问起您练兵的事......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骑快马冲入校场,马背上跳下个锦衣卫装束的人:可是英国公府张世杰?
正是。
奉王公公口谕,明日巳时,陛下要观京营操演!锦衣卫压低声音,千户大人点名要你们哨参加。
张世杰心头一紧。这么巧?今日刚开始新法练兵,明日就要面圣?他望向千户住所的方向,窗纸上映出两个正在密谈的人影。
属下遵命。张世杰拱手,心中已有了计较。这分明是有人要看他出丑,说不定就是周大福和千户设的局。
待锦衣卫离去,赵铁柱急得直搓手: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咱们才练了一天......
传令下去。张世杰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今晚加练火把行军。告诉弟兄们,明日若在御前露脸,每人赏银一两!
暮色渐浓,校场上很快又亮起了火把。张世杰望着重新集结的队伍,心中既兴奋又忐忑。他知道,明天的操演不仅关系着自己在这支军队中的威信,更可能决定祖父是否会继续支持他的改革。
而在营墙的阴影里,周大福正阴恻恻地笑着,手里捏着一包刚从千户那得来的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