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青染的脸色确实很差。
那是一种混杂着疲惫与精神重压的灰白，连平日里温润的眼眸都失却了光彩，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
凌飒的问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脸上漾开一丝极细微的波澜。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样本保存箱递了过来。
凌飒伸手去接。
她满脑子都是刚刚解锁的【生态样本培育仓】和【菌类】科技树，迫不及待地想把这颗“太岁之种”塞进去，看看能研究出什么好东西。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
一只手却闪电般抓住了她的袖边。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昂贵的布料扯变形。
凌飒的动作停住了。
她偏过头，视线顺着那只攥得发白的手往上，最终落回温青染脸上。
青年低着头，下颌线绷得死紧，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个倔强而脆弱的轮廓。
像一只被全世界抛弃，却还死死咬住主人衣角的幼犬。
凌飒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吧。
看来她的菌类科技树，得稍微等一等了。
“跟我来。”
她把箱子放到一边，转身朝不远处的休息区走去。
x-7基地的休息区是一个单独的房间，蘑菇树材料的桌椅，脚下厚厚的地毯，能让所有进来的人感受到放松与舒适。
这里充满了凌飒独有的气息。
凌飒拉开一张椅子，示意温青染坐下。
她走到一旁的饮品柜前，熟练地给自己接了一杯最爱的玉米甜茶，热气腾腾，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然后，她的动作顿住了。
温青染喜欢喝什么？
红茶？咖啡？还是和她一样的甜茶？
她不知道。
这个念头让凌飒心中划过细微的懊恼，就像一根看不见的针，轻轻刺了一下。大意了作为合格的老板，竟然不知道自家公司骨干的习惯，失败！
她最终只是接了一杯白水，放到温青染面前。
“青染。”
凌飒坐到圆桌旁边，决定把事情摊开来说。
“关于我们的婚约，你……”
她才刚起了个头。
对面的人影骤然一动。
“咚”的一声闷响，即便是铺有地毯，也掩盖不住膝盖骨碰撞的声响。
温青染毫无预兆地，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凌飒心中猛地一沉，下意识伸手去扶他。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然而她的手刚碰到温青染的臂膀，就被他反手握住。
那只手冰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手牢牢禁锢。
青年就那么单膝跪着，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一滴温热的液体，忽然从上方滴落，砸在凌飒的手背上。
烫得她指尖一蜷。
凌飒彻底慌了。
救命。
她上辈子加这辈子，点亮的技能树里就没“哄人”这一项啊！
什么情况？
她不就是想谈谈合作模式的转型升级，怎么就直接快进到五体投地……哦不，单膝下跪的环节了？
内疚和懊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无限放大。
“您不能不要我。”
温青染的声音传来，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祈求。
他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淡蓝色的眼眸此刻一片通红，蓄满了水光，像即将破碎的琉璃。
“我知道……”他哽咽了一下，话语断断续续，“我知道在您眼里，我可能没什么用……不能像石先生那样帮您征战四方……”
“您的来历，您的秘密……我……我都会帮您保守……”
温青染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个装着“太岁之种”的箱子，眼中的悲伤混杂了些许技术人员特有的执拗与疯狂。
“我，b级源能，不配站在您身边。”
“或许未来……会有更优秀的人来接替我的位置。”
“可是家主……为了让您安心，为了能继续追随您……”
他抓着凌飒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眼神里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光。
“您可以……”
“把……把这个东西用在我身上。”
他看着那个箱子，呼吸急促，“只要能让您安心……只要能让我变得更有用……”
凌飒感觉自己的脑仁突突的。
头皮发麻。
她只是让他送个东西，他是怎么从“送东西”联想到“把自己变成实验品”的？
那可是太岁之种！是她准备用来解锁科技树、白嫖星球的究极金手指！拿来改造活人？别开玩笑了好吗，浪费啊！
至于温青染知道她不是原来的凌飒这件事，凌飒早就有所察觉，也懒得再遮掩。
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厘清和温青染的关系，正是因为这份婚约的根源在于原主“凌莎”外加凌家和绿云星的纠葛。
她不确定温青染对这份婚约，对“凌莎”的未婚夫这个身份，抱着怎样的看法。
她能感觉到，温青染对她没有仇恨与排斥，并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大管家”的角色。
温青染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让凌飒逐渐适应沉醉的同时，夹杂着几分别扭，与忐忑。她能感受到，温青染对她的好，却也跨不过自己心中的那道坎。
而她如此积极地推进绿云星的生态恢复，一部分是为了自己的领地，另一部分，也是想尽快还完这份从原主身上继承来的“人情债”。
“等等，温青染，你先听我说完！”
凌飒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
“我们都知道。和你定下婚约的人，不是我。”
“而，绿云星现在已经走上正轨，生态修复也看到了希望。从某种意义上说，先前的婚约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我们可以放开束缚，将关系转变为让彼此更加舒适的合作伙伴。”
她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温度在急剧流失，力道却收得更紧，骨节咯咯作响。
凌飒放缓了语速，试图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更真挚，更具有说服力。
“你.......不必如此。”强求自己。
再背负这些不属于你的责任。
她是真的看不下去温青染这种几乎燃烧自己的奉献模式。
她凌飒又不是什么敲骨吸髓的无良老板，逮着一只羊薅到死。
温青染现在负责的工作，大部分与绿云星直接相关。
但随着大夏寰宇的盘子越来越大，必然需要引入更多的管理者，来分担他的压力。
或许，正是她这种下意识的“分权”举动，让温青染感受到了疏离。
再加上石裂风那句充满占有欲的“阿凌”，彻底点燃了他心中早已岌岌可危的火药桶。
凌飒放轻语调：“我想说的是，你也有自己的人生，不用这么辛苦……”
“您不要我了吗？”
温青染抬起头，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彻底化为一片空洞。
凌飒之前所有的解释和铺垫，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凌飒要抛弃他的借口。
“是我没用。”
温青染重复着，像是陷入了某种偏执的循环。
他猛地抓起凌飒的手，狠狠按在自己胸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制服，滚烫的体温和擂鼓般的心跳，清晰地传到凌飒的掌心。
“您可以把我这具身体……改造成任何您想要的样子！”
在他看来，凌飒的手段神秘莫测，能与太岁那样的存在合作，必然掌握着凡人无法理解的技术。
为了跟上她的脚步，为了不被抛弃，他愿意献上自己的一切。
就在凌飒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几乎要举手投降的时候，基地的合金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
几只闪烁着荧光的触须，探了进来。
是芒。
凌飒眼中瞬间燃起希望。
救兵！
【啊！凌和这只雄性两脚兽，贴到一起了呢？】芒的意识在集群网络里好奇道，【它们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了……是不是过段时间，凌就就会有自己的蛋了？】
紧接着，油乙咋咋呼呼声音响起。
【啊！这是爱情，千万不要打扰，快出来把门关好。这是神圣的仪式。】
“咔哒。”
门，又关上了。
凌飒心中的希望之火，噗地一声，灭了。
坑货！
她现在被人死死抓着手，按在一个滚烫的心口上。
面前的男人眼角还挂着泪，眼底却翻涌着悲怆和一丝晦暗的疯狂。
凌飒张了张嘴。
我尼玛，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算了。
沟通无效。
那就换个方式。
凌飒脸上浮现出一抹视死如归。
她俯下身，空着的另一只手精准地勾起温青染的下巴，强迫他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迎向自己。
然后，贴了上去。
……口感偏咸，是眼泪的味道。
但很软。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温青染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唇上那柔软微凉的触感，和鼻息间萦绕着的、独属于凌飒的清浅气息。
那紧张急促的喘息，带着丝丝凉意，拂过凌飒的唇角。
她忽然觉得，那种紧绷到极致的烦躁感，就这么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并不讨厌的亲近与放松。
既然不讨厌……
那索性就一次性解决问题。
凌飒呼吸微顿，攥住温青染衣领的手微微用力，将人顺势按倒在休息区地毯上。
柔软的绒毛毯，吞没了两人倒下的声音。
凌飒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的俊脸，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沟通不了，那就亲到能沟通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