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在黑暗的深海中缓缓上浮。
剧痛是首先回归的感觉,尤其是右肩处那空落落的、仿佛被生生撕裂的剧痛,以及体内经脉如同被碾过般的灼痛。紧接着是虚弱,极致的虚弱,连抬起眼皮都仿佛耗尽了全部力气。
楚晏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许久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极其简朴,甚至堪称简陋的屋子。土坯的墙壁,陈旧却干净的木质家具,窗棂上糊着的桑皮纸有些发黄,透进朦胧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苦涩却清心的药香,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却又更加冷冽的奇异香气。
他躺在一张铺着素色粗布床单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薄被。右肩处的伤口被仔细地清洗包扎过,虽然依旧剧痛,但那种火烧火燎的感染感已经消失,反而有一股清凉的药力在不断渗透,缓解着痛苦。体内的伤势也被一股平和而坚韧的力量护住,不再恶化。
是谁救了他?
记忆如同碎片般回溯:皇宫地下、星辰殿堂、曼陀罗强者、绝境传送、肮脏的小巷、地痞的贪婪、还有……那个戴着帷帽、提着灯笼的白衣女子……
是她?
楚晏尝试挪动身体,想要坐起来,但仅仅是这个微小的动作,就牵扯得全身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不想伤上加伤,就别乱动。”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楚晏循声望去,只见那个白衣女子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走进来。她依旧戴着帷帽,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窈窕的身姿和那双稳定白皙的手。
她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旁边的矮几上,然后自然地伸手探了探楚晏的额头,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热度退了些。把这药喝了。”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楚晏看着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此处是何处?姑娘又是……”
“叫我‘幽姨’即可。”女子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依旧平淡,“这里很安全,你安心养伤便是。其他的,不必多问。”
幽姨?这显然不是真名。她不愿透露身份和地点。
楚晏心中疑虑更甚,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对方若真有恶意,自己早就死了。他不再多问,依言在对方的搀扶下,勉强撑起一点身子,就着她的手,将那一碗苦涩无比的药汤慢慢喝下。
药汤入腹,化作一股温和却强劲的药力,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进一步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和内腑,甚至隐隐刺激着气血再生。这药效,比他之前服用过的任何丹药都要好上数倍!
此女绝非常人!不仅修为深不可测(能轻易吓退地痞,且楚晏完全看不透其深浅),医术和用药也极为高明!
喝完药,楚晏虚弱地重新躺下,喘息着问道:“幽姨……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幽姨简单地回答,拿起空药碗,转身欲走。
“等等!”楚晏急忙叫住她,“幽姨……我的……我的东西……”他担心星月戒、万象星晷和星河剑这些至关重要的宝物。
幽姨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你身上的零碎东西,都在枕头下面。没人动过。”
楚晏闻言,心中一松,连忙用还能动的左手摸索了一下枕头下。果然,触手冰凉,星月戒和那枚青铜钥匙都好端端地在那里。识海中的《星辰衍道诀》和万象星晷也安然无恙,手腕上的剑纹也清晰可见。
她竟然对这些足以引起无数修士疯狂的宝物毫不动心?甚至没有追问来历?
这份淡然,反而让楚晏更加觉得此女神秘莫测。
“多谢。”楚晏再次真诚道谢。
幽姨似乎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端着空碗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楚晏便在这间简陋却安全的屋子里安心养伤。
幽姨每日会准时送来汤药和一些清淡的饭食,偶尔会检查一下他的伤势恢复情况,话依旧很少,但护理得极为精心。她的药物效果奇佳,加上楚晏自身星辰灵脉和《星辰衍道诀》的玄妙,他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破碎的内腑渐渐愈合,断裂的经脉重新接续,甚至那齐肩断掉的右臂处,也开始传来阵阵麻痒,竟然有新的肉芽在缓慢生长的迹象!这简直超出了常理!
期间,楚晏尝试着运转《星辰衍道诀》。这门星月阁的核心功法果然玄奥无比,引动星辰之力的效率和纯度远非他自己摸索可比。虽然因为伤势无法全力修炼,但仅仅是初步运转,就让他对星辰之力的感悟加深了许多,恢复速度也再次加快。
他也曾小心翼翼地将神识沉入万象星晷,试图感应外界情况。但或许是因为身处特殊环境,或许是因为他实力未复,罗盘的感应变得十分模糊,只能大致确定自己还在京城范围内,无法感知到母亲和另一块秘魄的具体位置,也无法清晰推演吉凶。只是罗盘依旧持续传递着危险的预警,说明黑色曼陀罗的搜捕并未停止。
他也研究过那枚青铜钥匙,但再无任何反应,似乎只是一把普通的钥匙。
关于幽姨的身份,他旁敲侧击过几次,但对方要么沉默以对,要么就用一句“伤好便离开”将他堵了回去。
直到第七日傍晚。
楚晏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五六成,已经能够下床缓慢行走。右臂断口处的新肉已经长出了一小截,看上去有些怪异,但至少不再流血剧痛。
幽姨送晚饭进来时,看到他在屋内慢慢走动,并未阻止,只是将饭菜放在桌上,淡淡道:“恢复得比预想的快。看来你的功法并非凡品。”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楚晏的修为。
楚晏心中一动,停下脚步,拱手道:“还要多谢幽姨的妙药和收留。否则楚某早已曝尸街头。”
“楚某?”幽姨似乎轻轻重复了一下这个姓氏,帷帽轻纱后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但很快又移开,“吃饭吧。”
两人沉默地吃完简单的饭菜。
收拾碗筷时,幽姨忽然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身上的伤,尤其是断臂之伤,蕴含着一股极其阴毒诡异的毁灭之力,非寻常修士所为。伤你的人,用的是何种功法?”
楚晏心中警醒,斟酌了一下言辞,谨慎答道:“是一群藏头露尾、使用邪功的匪类,其功法歹毒,能侵蚀生机,晚辈也不知其来历。”
他不敢透露黑色曼陀罗的信息,怕给眼前这位神秘的救命恩人带来灾祸,也怕暴露自己的秘密。
幽姨闻言,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那股力量,并非单纯的邪功,其中还掺杂着一丝……令人作呕的、来自更深邃黑暗的‘神性’污染。”
神性污染?
楚晏心中巨震!这个词,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但莫名地,他觉得幽姨形容得极其精准!那黑色心脏和曼陀罗强者的力量,确实带着一种超越普通邪功的、仿佛源自更高层次存在的恐怖意味!
“幽姨认得这种力量?”楚晏忍不住追问。
幽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飘忽而清冷:“天地之大,并非只有人族修士。有些东西,来自天外,来自远古,甚至来自……世界之外的阴影。它们的力量,对于此界生灵而言,既是诱惑,也是剧毒。沾染者,往往不得善终。”
她的话,仿佛意有所指,又仿佛只是随口感慨。
楚晏听得心神激荡,感觉眼前仿佛掀开了世界真相的一角!天外?远古?世界之外的阴影?这难道是指黑色曼陀罗信奉的“旧日古神”?
这位幽姨,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这些?
就在楚晏心思急转,准备再试探几句时——
幽姨突然猛地转过身,帷帽轻纱无风自动,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楚晏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
“他们找到附近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楚晏一愣,随即脸色微变:“谁?是伤我的那些人?”
幽姨没有回答,只是侧耳倾听着什么,片刻后,冷冷道:“不止一伙人。宫里的阉狗,还有另一批……带着尸臭味的家伙。”
宫里的阉狗自然是指太监(可能是曼陀罗或内卫),另一批带尸臭味的?难道是……黑日教?!他们也掺和进来了?!
楚晏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现在实力未复,一旦被发现,绝无幸理!
幽姨迅速走到墙边,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轻轻一按。
咔嚓。
地面的一块石板悄然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阶梯入口,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下去。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幽姨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等我回来。”
楚晏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幽姨小心!”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迅速钻入了地道入口。
在他进入后,石板悄无声息地合拢,严丝合缝,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
地道内一片漆黑,空气冰冷而潮湿,带着土腥味。楚晏蜷缩在入口下方,屏住呼吸,将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外面,传来了清晰的、粗暴的敲门声!
“开门!官爷查案!”
“里面的人,立刻出来!”
紧接着,是门被强行踹开的巨响!
以及……幽姨那依旧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一丝嘲讽的清冷声音:
“官爷?查案查到我这陋居来了?不知我这孤寡妇人,犯了哪条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