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房里。
贺昀初静立在窗边,背影挺拔却莫名透着某种孤寂。
苏雪晚轻轻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那只手先是微微一颤,随即紧紧回握住她。
漫长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许久,他才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遥远,像是从时光的彼岸传来:
“晚晚,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
一开始,其实是非常美好的。”
“他们很般配,很相爱。”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那些泛黄的旧影上。
“妈妈会抱着我在这个舞蹈房里旋转,她的裙摆像盛开的百合一样绽开,笑声比钢琴键上流淌的音符还要清脆。
爸爸下班回来,总会先到这里找我们,把我举过头顶,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逗得我咯咯直笑......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如同缓缓沉入深海的石子,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里就只剩下没完没了的争吵。
我躲在楼梯的转角,听见妈妈带着哭腔说:
“你根本不懂我!我想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把我关在家里的笼子!”
而爸爸永远用同样疲惫的声音回答:
“你要相信我,理解我。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
苏雪晚感觉到他掌心沁出一层冷汗。
“后来......”
他的声音里突然注入一丝微弱的光亮,像是黑暗中点燃的一盏烛火,
“有那么一阵子,他们突然和好了。
家里又有了妈妈弹钢琴的声音,在舞蹈房翩翩起舞的身影。
爸爸会准时回家吃晚饭,周末我们还会一起去郊游。
那是我童年里最明亮的一段时光。
我以为……一切都回到最初的美好了。”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可惜,那样的时光太短暂了,短暂得就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转瞬即逝。
母亲重拾了舞蹈梦想,收到京市舞蹈团的邀请。
她欣喜若狂,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眼里的光彩比舞台的追光灯还要耀眼。
但父亲坚决反对。
他说,贺家的夫人不该在舞台上抛头露面,更不该与那些「戏子」为伍。
可他忘记了当初,他就是被她在舞台上的样子吸引,说她跳舞时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争吵从那时开始。
起初只是争执,后来演变成摔碎瓷器,互相指责。
父亲说母亲不顾身份,母亲怨父亲折断她的翅膀。
那时正值父亲事业的关键期,他整日忙于应酬,常常深夜才带着酒气回家。
母亲变得越来越沉默......
有时坐在窗前就是一整天,连她最疼爱的儿子,她也开始疏远。
医生说她是抑郁症。我那时还小,根本不懂。
直到那个雨夜,母亲吞了过多安眠药……”
他的声音骤然暗哑,
“抢救回来后,父亲才开始每天回家。他妥协了,同意让她去舞团工作。
在我八岁那年,那个春天,母亲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她会在晨光中练功,会温柔地帮我整理衣领,会哼着歌在厨房煎蛋。
她眼里的光,回来了。
可是春天……太短了。”
贺昀初的声音突然绷紧,仿佛每一字都带着尖锐的碎片:
“就在母亲加入舞团的第三个月,父亲第一次去探班。
他满心期待,却正好撞见母亲和尹叔叔在排练双人舞。
那本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托举动作,母亲轻盈地落在尹叔叔臂弯里,眼神专注而投入。
但在父亲眼里,那专注成了深情,专业的肢体接触成了逾越界限的暧昧。
他当场摔碎了带来的保温盒,汤汁溅了一地,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母亲慌了神,穿着单薄的练功服就追到人来人往的街上。
尹叔叔不放心,也跟着追了出来......”
贺昀初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就在街角,一辆失控的货车为了躲避行人,猛地撞上了刚刚走出大门的尹叔叔......
鲜血瞬间在炽热的柏油路上蔓延开来……
母亲陪他去了医院,在手术室外守了一天一夜。
她不停地给父亲打电话,发信息,解释那只是工作,求他过来一趟......
可父亲一个电话都没接。
误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而母亲当时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他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这些往事的重量:
“因为过度劳累和精神受创,她流产了。
在医院只观察了一天就执意出院,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到家,等待她的却是父亲更伤人的指责。
他说她的舞蹈梦不过是去见旧情人的借口,骂她不知廉耻……
母亲当场晕倒在地,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
直到这时,看到医生开的调理药方,父亲才知道孩子没了。
他后悔不已,日夜守在床边端茶送药,想要弥补这一切。
母亲身体的伤渐渐好了,心里的伤却越来越重。
她总是对着窗户喃喃自语,说孩子要是还在,该有多可爱。
父亲终于受不了这样的压抑,抓住她的肩膀说:
“你要伤心到什么时候?
孩子我们可以再生,你还要这样折磨自己、折磨我多久?
你要怎么恨我都行,我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好好的,好吗?”
母亲只是缓缓摇头,眼神空洞地一遍遍重复:
“我不会和你再生孩子,这辈子都不会。
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那年秋天,她将这些都写在给尹叔叔的信里面。
我不知道她是用怎么样的心情,记录下这些心痛的过往。
贺昀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那年的圣诞节,也是父亲的生日。
家里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母亲却悄悄起身,换上她最喜欢的白色芭蕾舞裙,从容地走向二楼。”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良久才轻声道: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像一只终于挣脱束缚的白天鹅,从窗户一跃而下……
永远定格在了三十岁。”
他转过身,将苏雪晚紧紧拥入怀中,声音沙哑:
“晚晚,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过圣诞节。
为什么我一开始那么抗拒婚姻……
我害怕重蹈他们的覆辙,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折断爱人翅膀的人。”
苏雪晚感觉到肩头传来温热的湿意。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都过去了……”
她柔声说,声音里满是心疼,
“感情的事情,对错很难说清楚。”
她捧起他的脸,望进他泛红的眼眸:
“现在你有我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我们的故事,一定会是另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