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杨帆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琥珀之中。
外界的时间在流逝,消息在发酵,而他,则被凝固在病房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与疼痛、虚弱和那蚀骨的空乏感为伴。
陈雪几乎寸步不离,处理公司事务也改用视频会议和电话。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杨帆的起居,眼神里的自责未曾褪去,反而随着杨帆一日日的沉默而愈发深重。阿明则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大部分时间守在病房外,偶尔进来,会低声向陈雪汇报一些外界的情况,目光掠过杨帆时,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杨帆很少说话。
他多数时间只是静静地躺着,看着天花板,或者闭目养神。身体的恢复缓慢得令人绝望,现代医学的顶尖药物和营养支持,似乎只能勉强维持他这具残破躯壳的基本生机,对于那断裂的经脉和空空如也的丹田,束手无策。
他尝试过再次感应,结果依旧是令人窒息的虚无。他甚至尝试按照《道德经》心法最基础的吐纳方式呼吸,但吸入的空气再也无法引动丹田丝毫涟漪,呼出的也只是带着衰败气息的浊气。
希望,如同指缝间的流沙,一点点流逝。
这天下午,陈雪正在用小勺一点点给杨帆喂一些流质食物,阿明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陈小姐,杨师傅。”阿明打了个招呼,将平板递给陈雪,“有些消息,你们可能需要知道。”
陈雪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上面汇总的信息。她的眉头渐渐蹙起,脸色变幻不定。
杨帆虽然没什么精神,但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投去询问的眼神。
陈雪将平板转向他,叹了口气,语气复杂:“杨师傅,那天晚上星光大厦的事情…到底还是传出去了。”
平板上显示着几条加密渠道传来的信息,以及一些高端社交软件群组里的只言片语。信息的核心都围绕着“星光娱乐”和“风水”两个关键词。
“惊爆!星光娱乐王副总办公室深夜异象,疑似风水斗法现场!”
“据传某陈姓富豪千金卷入其中,疑与近期陈氏集团风波有关。”
“现场遗留奇异痕迹,专家无法解释,或有‘高人’介入?”
“圈内新晋‘杨大师’现身星光,力挽狂澜?还是故弄玄虚?”
信息真假混杂,语焉不详,显然被严格控制在某个顶级圈层内流传,并未见诸大众媒体。但“杨大师”这个称呼,却不胫而走。
“现在圈子里说什么的都有。”陈雪放下平板,揉了揉眉心,“有人说您是真正有本事的得道高人,挥手间驱邪破煞,救了林薇薇母女,也间接帮我们陈家化解了危机。也有人说…说您是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星光大厦的事情不过是巧合或者是…我们陈家为了某些目的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她顿了顿,看着杨帆,小心翼翼地说:“还有人说…您为了救人,身负重伤,可能…可能已经废了。”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很轻,但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杨帆心底最痛的地方。
杨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一抹灰暗,似乎又浓郁了几分。
毁誉参半。
他如今内力全失,感知迟钝,听不到那些遥远的议论,却能想象到那副场景。那些站在财富和权力顶端的人,带着猎奇、审视、怀疑或许还有一丝敬畏的目光,谈论着“杨大师”的传奇或者笑话。他们将他当作一个突然出现的异数,一个可以用来佐证神秘学存在或者抨击封建迷信的谈资。
这种感觉很奇特。他付出了近乎生命的代价,换来的不是在玄门中的赫赫威名,而是在这浮华都市顶级圈层里,一个模糊而充满争议的“大师”头衔。
真实…讽刺。
“不必理会。”杨帆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虚弱,“虚名而已。”
他现在连下床走路都困难,这些虚名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甚至是负担。
陈雪点点头,但眉宇间的忧虑未散:“我知道。但是杨师傅,这名气传开,未必是好事。可能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甚至是…麻烦。”
阿明也沉声道:“没错。我已经注意到,最近两天,医院附近出现了一些生面孔,不像是记者,行动很谨慎,像是在观察什么。”
杨帆沉默了片刻,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现在这个样子,连自保都难,除了被动接受,还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杨帆忽然感到一丝异样。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但却无比清晰的被窥视感!
并非来自病房门口或者窗外,那感觉…更像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层面!仿佛有一道冷静、客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跨越了物理距离,落在他身上,细细地审视着,带着一丝…好奇?
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若是以前,他灵觉敏锐,瞬间就能捕捉到来源,甚至能反向追踪。但现在,他只能被动地感受到那一刹那的异样,然后一切归于平静,什么也抓不住。
是谁?
官方的人?还是…其他隐世的宗门,注意到了那晚的煞气波动和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杨大师”?
杨帆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他现在就像一块被放在聚光灯下的肉,毫无反抗之力。以前凭借力量可以规避或者对抗的危险,现在只能赤裸裸地暴露在外。
陈雪和阿明并未察觉到杨帆瞬间的异样,他们还在讨论如何应对目前的舆论和可能的风险。
杨帆重新闭上眼睛,将外界的声音隔绝。
力量…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渴望重新获得力量。
不是为虚名,不是为受人敬仰。
仅仅是为了,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能够在这暗流汹涌的都市中,活下去。
那道一闪而逝的审视目光,如同一个冰冷的警钟,在他空荡的识海中敲响。
他这条暂时搁浅的船,似乎已经被更深、更暗处的旋涡,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