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的咆哮与轰鸣彻底沉寂下去,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重、都要粘稠的死寂,包裹着我们。它钻进耳朵,压向胸口,沉入丹田,仿佛连我们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搏动的挣扎,都要一并吸走。
我们趴在冰冷彻骨的黑色地面上,许久,许久。身体的疼痛、精神的枯竭,在失去外部威胁的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反噬。但我感觉不到它们,我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空洞的、名为“失去”的痛楚,在胸腔里凿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山鹰最后拍在石猛手里的那块金属铭牌,边缘硌着我的掌心,冰冷而沉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抽搐。铁头那声“别让他等急了”的咆哮,还在耳膜深处回荡,混合着能量爆炸的巨响,成为我对他们最后的、血色的记忆。
一只颤抖的、滚烫的手,覆上了我紧攥着铭牌的手。
是石猛。
我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片被烧灼过的、布满血丝的荒原。荒原之下,是奔腾的、几乎要破眶而出的岩浆——那是悲恸、愤怒、不甘,以及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他额头的印记安静着,那圈焦黑却像是活物,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他此刻滔天的负面情绪。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那双眼睛在嘶吼,无声地,却震耳欲聋。
我也看着他,任由那空洞的痛楚和他的灼热目光在我体内碰撞、交织。我们像两个在雪原上失温的旅人,靠着眼底最后一点未被冻僵的火星,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他猛地用力,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动作粗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野蛮的力量。我们站在这绝对的死寂里,站在象征着最终答案的控制中枢脚下,像两株从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的、根系早已在黑暗中死死交缠在一起的植物。
他抬起另一只手,粗糙的指腹带着血痂和尘土,用力擦过我的脸颊,抹去我不知道何时流下的、冰凉的泪痕。那动作没有任何温柔,只有一种标记领地般的、带着痛楚的确认。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锈铁在摩擦。
他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手,或者说,是我们互相死死扣住对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一松开,就会被这无尽的虚无和悲伤彻底吞噬。我们转过身,面向那座沉默的尖塔。
塔身流淌的暗沉光芒,似乎感应到了我们的靠近,微微波动了一下。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巨兽缓缓睁开了眼睛,无声地降临,笼罩了我们。
它没有攻击,没有低语,只是“存在”着。那种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压迫。它让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如同尘埃;让你回想起所有失败先驱的残骸;让你怀疑一路走来的所有牺牲,是否只是徒劳地延缓了终末的进程。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石猛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我感觉到他扣着我的手猛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他体内的两股力量在这终极的威压下,再次开始躁动、冲突。我能感受到他经脉中传来的、如同万蚁啃噬般的痛苦,以及那古魔血脉在面对同源却更高等存在时,既恐惧又兴奋的战栗。
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额头的焦黑印记开始弥漫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石猛!”我低唤他的名字,将我们交握的手抬起,贴在我的心口,让他感受到我虽然微弱、却依旧顽强的心跳。“看着我!”
他艰难地转过头,眼中的岩浆被一层混乱的暗红色覆盖,呼吸急促,带着嗜血的味道。
“我们,走到这里了。”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用尽我此刻全部的力量和信念,“不是为了死在这里。是为了让他们……没有白死。”
我另一只手抚上他额头那躁动不安的印记,指尖传来灼热与冰冷交织的诡异触感。我没有试图用银针去压制,那已经无效。我只是将一丝带着我所有祈愿、所有不舍、所有孤注一掷的温暖气机,渡了过去,如同在狂暴的风雪中,护住最后一星火种。
“我和你,一起。”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的暗红与金芒疯狂交替闪烁,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他体内殊死搏斗。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地抵在我的额头上,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带着血腥气和一种绝望的渴求。
这不是欲望,这是在无边黑暗中,对“生”的确认,对“存在”的锚定。
我们没有再动,就这样站在最终的战场入口,站在逝去战友用生命铺就的道路尽头,像两棵根系缠绕、共同对抗着灭世风暴的树,汲取着彼此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温度与力量,等待着……那最终审判的降临。
尖塔的暗沉光芒,波动得愈发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