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实质,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水波轻拍船体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惊心。
我们紧紧靠在一起,面对拦路的水寨众人,寸步不让。石猛像一头被激怒的受伤雄狮,护在熊坤遗体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韩立也挣脱搀扶,与石猛并肩而立,纵然伤重,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苏浅浅紧紧抓住我的手臂,马教授则下意识地挡在我们年轻人身前。
就在这僵持不下、一触即发的时刻——
“咳咳……”
一声熟悉的、带着痰音的咳嗽,从水道后方传来。
那几点绿色鬼火微微晃动,水寨居民们脸上麻木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们默默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水路。
一条比其它船稍大些的破旧木舟,无声地滑了过来。船头站着的,正是拄着木杖,佝偻着背的河婆。
她那对眼白多于瞳仁的眼睛,在鬼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诡异。她先是扫了一眼我们这群残兵败将,目光在熊坤的遗体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里看不出情绪。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被石猛和苏浅浅搀扶着、气息奄奄的我身上。
“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想拍拍屁股就走人?”河婆的破锣嗓子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惯有的嘲讽。
“婆婆,”我强撑着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我们依约激活了碑文,加固了封印。现在,只想带兄弟回家。请婆婆行个方便。”
“回家?”河婆嗤笑一声,“你们把这镇魔司当成什么地方了?菜园子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带着……‘东西’走?”她再次瞥向熊坤。
石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看就要爆发。
我用力按住他,看着河婆:“婆婆守在此地千年,规矩我们懂。但我这兄弟,是为阻止魔尊出世而死,是英雄,不是阴煞秽物!他的魂,不该困在这暗无天日之地!若婆婆执意阻拦……”我顿了顿,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经脉和几乎熄灭的魂火,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林逸虽已是强弩之末,但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再请一次‘鬼门’,向这忘川水,讨个公道!”
燃魂请鬼门!这是比“血魄针”更加决绝、真正有死无生的禁术!
河婆那双怪眼猛地眯了一下,死死盯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和决心。
黑暗中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只有忘川河水不知疲倦地流淌。
许久,河婆才缓缓开口,语气莫名复杂:“后生,你很好……比你那死鬼师父,还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她话锋一转,“带着他,滚吧。”
她挥了挥枯瘦的手。
那些拦路的水寨居民,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收起了武器,撑动船只,无声地让开了水道。
峰回路转,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河婆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有欣赏,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解脱?
“记住今天的代价。”她最后说了一句,便不再看我们,撑着她的小船,缓缓消失在来时的黑暗中,连同那些绿色鬼火,也一同远去。
水道,重新变得空旷。
我们不敢耽搁,石猛背起熊坤,韩立咬牙坚持,苏浅浅和马教授搀扶着我,登上了一条水寨人留下的空船,用尽最后力气,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划去。
光明,似乎就在前方。
但河婆最后那句“记住今天的代价”,却像一枚冰冷的钉子,深深楔入了我的心底。
(第9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