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那惊惶失措的喊声,撕破了听涛小筑维持了数十年的宁静。
陆晚灵和傅知言并未踏入那扇敞开的木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
对他们而言,这扇门是周济臣开,还是他们自己走进去,性质截然不同。
不过几息的功夫,内院的月亮门中,疾步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藏青色真丝唐装,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面容清癯的老者。他手中拄着一根紫檀木的龙头拐杖,行走间虎虎生风,丝毫不见老态。只是那双本该睿智从容的眼中,此刻却充满了焦灼与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惊。
他,正是港岛玄学界的泰山北斗,周济臣。
“福伯,休得喧哗!成何体统!”周济臣先是低声呵斥了那失态的中年管家一句,随后,他那锐利的目光,便如鹰隼一般,落在了门外的陆晚灵和傅知言身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陆晚灵那年轻得过分的面容时,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
而当他看到陆晚灵身旁,那个渊渟岳峙,气息深沉如海的傅知言时,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以他浸淫玄学六十余年的道行,竟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两个年轻人!
他们就站在那里,却仿佛与这方天地隔绝,自成一界,深不可测。
周济臣压下心中的惊骇,拄着拐杖,缓步走到门前,隔着门槛,对着陆晚灵微微拱手。这个动作,既有主家的礼数,也带着一丝同道间的探寻。
“老朽周济臣。方才听福伯说,有高人驾到。不知阁下……便是方才在门外断言小孙女病情的……?”他的语气很客气,但“阁下”二字,显然是在询问陆晚灵身旁的傅知言。
毕竟,陆晚灵实在太年轻了。而傅知言身上那种不动如山的气场,更像是一位隐世高人。
陆晚灵神色未变,淡淡开口:“是我说的。”
周济臣一怔,目光重新聚焦在陆晚灵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小友此言……未免太过武断了吧?”他沉声说道,“老朽自问,对风水堪舆之术,略知一二。这听涛小筑的选址与布局,是我穷尽半生心血所定,藏风聚气,绝无差错。小孙女的病,我也请遍了港岛名医,查不出缘由,才按体虚之症调理。你怎么就断定,是这宅子出了问题?”
话语间,一代宗师的傲骨,已然显露无疑。
他可以为孙女的病急切,但绝不能容忍一个黄口小儿,来质疑自己毕生的学术与骄傲。
“你的宅子,确实是上等的风水格局。”陆晚灵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坐北朝南,背山面海,青龙昂首,白虎伏形,是港岛龙脉汇聚的绝佳之地。”
周济臣听到这番话,脸色稍缓。这几句点评,字字珠玑,足见对方是真正的行家。
然而,陆晚灵话锋一转,清冷的目光,越过周济臣,直直地射向院落西北角的那棵参天古榕。
“只可惜,你在西北乾位,种下了这棵百年老榕。”
此言一出,周济臣的脸色,骤然大变!
“乾位,为天,为父,为首,五行属金,是整个宅院阳气最盛、最为尊贵的位置。”陆晚灵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而榕树,乃阴木之王。你将至阴之木,种于至阳之位,这便是‘阴煞冲天’之局!”
“过去的几十年,这格局或许还能勉强维持平衡。但随着榕树越长越大,根系盘踞,阴气日盛,早已破了此地的阳气根基!”
周济臣拄着拐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死死地盯着那棵榕树,脸上交织着震惊、悔恨与难以置信。
他怎么就没想到!他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
当年他种下这棵树,只为求一片荫凉,竟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
“你孙女命格属火,火遇金,本是炼器成材的好命格。但她的卧房,恰恰就在那榕树阴煞直冲的方位!”陆晚灵的声音如同重锤,一锤一锤地敲在他的心上。
“她的命火,日夜被这至阴的‘惊魂煞’侵袭。神魂受扰,心神不宁,自然夜夜惊梦,日渐衰弱。”
“你看不出根源,只当她是体虚。不断用大补的阳药去催旺她的命火,想要扶阳固本。却不知,她体内的阴煞之气,早已根深蒂固。你这般用阳药去冲,只会激得阴煞反扑得更加猛烈!”
“阴阳二气在她小小的身躯内剧烈交战,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昨夜子时,阴气最盛,煞气攻心,所以她才会高烧说胡话,那是命火最后的反抗。而阳药之力耗尽,命火衰微,阴煞占据上风,所以她又会骤然热退,浑身冰冷!”
陆晚灵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周济臣,吐出了最后一句,也是最致命的一句评语:
“周老先生,你不是在救她。”
“你,是在抱薪救火啊!”
“抱薪救火……”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九天玄雷,轰然劈在周济臣的识海之中!
他引以为傲的玄学修为,他穷尽一生的心血布局,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自己非但没有救回孙女,反而在亲手将她推向深渊!
巨大的悔恨与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噗通!”
周济臣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龙头拐杖轰然倒地。这位在港岛叱咤风云、受万人敬仰的玄学宗师,双膝一软,竟是朝着门外的陆晚灵,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老朽……老朽有眼无珠!老朽愚钝至此!险些害死我的孙女!”
他老泪纵横,对着陆晚灵,深深地,九十度,鞠了一躬。
那不再是同道间的礼节,而是学生对老师、凡人对神明的,最彻底的臣服与叩拜。
“求大师……救我孙女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