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北,安平坊。
与汴京其他区域逐渐恢复的生机不同,这里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高墙连绵,朱门紧闭,连门前石狮都仿佛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寻常百姓走到附近都会下意识地绕行。
一座规模仅次于康王府的府邸——荣王府,便坐落于此。当今天子的皇叔祖,辈分极高,虽无实权,但地位尊崇,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是宗室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夜色深沉,荣王府内更是寂静得可怕。巡夜的护卫脚步轻捷,眼神锐利,远非康王府那些被控制的傀儡可比,显然是真正的精锐。
府邸深处,一间看似寻常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个身穿暗紫色锦袍的老者。他面容清癯,眼神浑浊,手中捧着一卷古籍,仿佛沉浸在书海之中。正是荣王赵芮。
然而,若有精通望气之术的高人在此,便能看出这老者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扭曲光影的薄纱,那浑浊的眼神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非人的冰冷与计算。
“苗圃枯萎七成,惑心虫尽数失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书房角落的阴影中响起,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园丁’传来消息,催化剂的‘反噬’超出预估。我们的‘种子’,发芽率不足预期的一成。”
荣王缓缓放下书卷,浑浊的眼中那丝冰冷一闪而逝:“沈括……果然是个麻烦。龙虎山的净心大阵,加上格物院那些奇技淫巧,竟能如此快地逆转局势。”
阴影中的声音继续道:“他正在公开‘清心破障液’的配方,试图将净化手段普及。我们的‘土壤’正在被大面积消毒。”
“无妨。”荣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嘲弄,“凡俗手段,终究有其极限。‘园丁’培育的新一代‘种子’,对阳和之力具有更强的抗性,只是需要更合适的‘温床’。”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既然底层网络被破坏,那我们就换一种玩法。恐惧……可以来自更高处。”
阴影沉默了片刻:“您的意思是?”
“皇室,宗亲,重臣……”荣王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当这些支撑王朝的栋梁自身开始崩塌,产生的恐慌与混乱,将远超平民的骚动。而且,沈括的手,敢伸进这些地方吗?就算他敢,皇帝敢让他查吗?”
“‘园丁’已经准备好了新的‘礼物’。”阴影中的声音道,“只是需要时间,以及……一个足够分量的‘载体’。”
荣王微微颔首:“载体……会有的。至于沈括,他喜欢当‘催化剂’,那就让他再催化一下好了。传令下去,启动‘惊蛰’计划。”
“是。”阴影波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仿佛从未存在过。
荣王重新拿起书卷,浑浊的双眼看着跳跃的烛火,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
同一时间,格物院,地下实验室。
沈括面前摆放着从各地送来的最新报告,以及几份关于荣王府的卷宗。顾千帆站在一旁,脸色凝重。
“荣王赵芮,年近七旬,近半年来深居简出,称病不朝。但其府内人员往来频繁,尤其是几位掌管京城防务和禁军的将领,曾多次深夜拜访。”顾千帆指着卷宗上的记录,“我们的人尝试靠近探查,但荣王府守卫森严,且有阵法遮蔽,难以深入。”
沈括的手指在“荣王赵芮”的名字上划过。宗室长辈,地位超然,确实是藏匿的绝佳身份。更重要的是,若幻魇的核心真的藏身于此,其所能调动的资源和影响力,将远超之前的任何据点。
“康王府地宫被毁,其他据点也相继拔除,唯独这荣王府,水泼不进。”沈括沉吟道,“幻魇选择这里,不是没有道理的。”
“国师,我们是否……”顾千帆做了个强行闯入的手势。
沈括摇头:“没有确凿证据,擅闯亲王府邸,形同谋逆。即便陛下信任,朝野舆论也会掀起轩然大波。幻魇恐怕正希望我们如此做。”
他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汴京沙盘前,目光落在荣王府的位置。
“他在逼我们做出选择。要么按兵不动,看着他利用荣王府的身份继续布局;要么强行闯入,背负罪名,陷入被动。”
顾千帆皱眉:“难道就任由他藏在里面?”
“当然不。”沈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藏在阴影里,我们就把他逼到阳光下。他利用规则,我们就在规则内,让他无所遁形!”
他转头看向顾千帆:“顾大人,以皇城司和开封府的名义,联合发文,通告全城宗室、勋贵、三品以上官员府邸,言明近日邪教猖獗,为保安全,将由格物院提供最新研制的‘护宅清心阵盘’,并派员协助安装调试。尤其是几位年事已高、德高望重的宗亲长辈府上,需重点‘关照’。”
顾千帆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精光大盛:“妙啊!以保护之名,行探查之实!尤其是荣王府,以其身份地位,我们更有理由‘重点照顾’!他若拒绝,便是心中有鬼;若接受,我们的人便可光明正大进去!”
“不仅如此,”沈括补充道,“通知张道长,让他以龙虎山的名义,拜访几位与荣王交好的宗室元老,探讨养生之道,顺便……感知一下他们身上是否有异常。”
“双管齐下!”顾千帆抚掌,“我这就去办!”
沈括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回沙盘上的荣王府。
你想藏在规则的护盾后面?
那我就用这规则,敲碎你的龟壳。
这场博弈,才刚刚进入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