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半歌声并未因韩亮的符咒而彻底消散,反而如同跗骨之蛆,在短暂的沉寂后,以一种更加诡异、更加直接的方式卷土重来。这一次,它不再是飘渺的吟唱,而是化作了无数细碎、粘稠、仿佛贴着耳廓响起的——低语。
起初,那声音极其细微,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耳膜上爬行、啃噬,发出“沙沙……悉悉索索……”的杂音,让人心烦意乱,难以集中精神。但很快,这杂音开始凝聚、成形,变成了可以勉强分辨的、断断续续的词语和句子。这些声音不再是统一的腔调,而是男女老少、甚至非人的音色混杂在一起,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湿漉漉的回响,仿佛说话者正身处一个充满粘液的巨大腔体之中。
“来……来吧……”一个充满诱惑的、年轻女子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令人心旌摇曳的魔力,“放下……沉重的肉身……加入我们……获得永恒的安宁……”
“痛苦吗?挣扎吗?”紧接着是一个苍老、嘶哑的老者声音,充满了恶毒的嘲弄,“放弃吧……凡人终有一死……何必苦苦支撑……化为吾等的一部分……才是真正的解脱……”
“看……那光……多美啊……”又一个孩童般天真无邪的声音响起,却透着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海底有座美丽的宫殿……没有痛苦……没有离别……来玩吧……”
这些低语并非仅仅作用于听觉。它们仿佛具有某种穿透性,直接钻入脑海深处,与听者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欲望、遗憾和弱点产生共鸣。孙阳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扭曲、晃动。他仿佛看到了早已逝去的祖父,正站在不远处的迷雾中,微笑着向他招手;又仿佛听到了妹妹在病榻上痛苦的呻吟,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求他带回救命的“长生药”。内心深处对亲情的眷恋、对祖父死亡真相的执念、以及对妹妹康复的渴望,此刻都被这些低语无限放大,化作撕裂理智的尖刀。
“守住心神!”韩亮的声音如同惊雷,再次在孙阳几乎失守的意识边缘炸响。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显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他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是一种极其古老、带着某种韵律的咒文,试图构筑起一道精神屏障。“这些都是幻听!是这鬼地方的邪气在侵蚀我们的意志!别被它蛊惑!”
然而,低语的力量超乎想象。它们开始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恶毒,直指每个人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韩亮……”一个阴冷、充满怨恨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韩亮无比熟悉的语调——那是他十年前惨死的父亲!“家族的血仇……你忘了吗?徐福的孽种……就在这船上……报仇……杀了他……”
韩亮的身形猛地一晃,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猩红的暴戾和深不见底的痛苦,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咒文念诵得更加急促响亮,指尖甚至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渗出血珠。
低语并未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开始夹杂进一些完全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的、充满了混沌与疯狂的呓语。那声音像是无数巨大的贝壳在深海中摩擦,又像是某种拥有无数吸盘的腕足在粘稠的液体中蠕动,发出“咕噜……嘶啦……”的、令人理智崩坏的噪音。这噪音中似乎蕴含着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知识碎片,强行塞入脑海,带来的是剧烈的头痛和一种濒临疯狂的恐惧感。
最可怕的是,伴随着这些低语和呓语,周围的浓雾似乎也产生了变化。雾气中开始浮现出一个个模糊不清、不断扭曲变化的人影。它们没有具体的面貌,只是人形的轮廓,在雾中飘忽不定,时而聚拢,时而消散,伸出虚幻的手臂,似乎想要触摸、拉扯被困在中间的两人。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烂气息也变得格外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不能待在这里了!”孙阳强忍着呕吐感和头脑的刺痛,嘶声喊道,“这低语……还有这些雾里的影子……它们在消耗我们!再待下去,我们都会疯掉!”
韩亮艰难地维持着精神屏障,目光扫过周围越聚越多、越来越清晰的雾中人影,又看了一眼手中罗盘——指针正在疯狂地、无规则地旋转,完全失去了方向指引。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杀意和幻听带来的混乱,做出了决断:
“向下!日志提到过‘它在下面’……这低语的源头,这艘船的核心秘密,可能就在船舱底层!与其在这里被动消耗,不如主动下去,找到源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个决定无疑极其冒险,意味着他们要主动深入这艘幽灵船最黑暗、最可能隐藏着恐怖存在的区域。但眼下,他们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停留在甲板上,只会被这无孔不入的精神攻击和逐渐实质化的雾气幻影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寻找通往底舱的入口时,那一直萦绕不散的低语声,突然齐刷刷地改变了调子,变得更加尖锐、急促,甚至带着一种……嘲弄和期待的意味,仿佛在说:
“终于……要下来了吗?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