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Echo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巨大的、冰冷的涟漪。走到台前？聚光灯下？让“Echo”这个名字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里？这无异于亲手撕开她小心翼翼维持的保护膜，将她和宇轩置于未知的风暴中心。
顾霆琛那双淬了冰的、充满恨意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正死死地盯着她。只要他得到一丝风声……Echo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指尖紧紧抠住冰冷的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她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目光再次落回宇轩身上，小家伙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小脸蛋红扑扑的，一派天真无邪。这个小小的、脆弱的生命，是她拼尽一切逃离深渊的全部意义。她怎么能拿他去冒险？
沈翊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煞白的脸上，等待着她内心的风暴平息。
工作室里只剩下宇轩细微的呼吸声和排气扇单调的嗡鸣。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久，Echo才缓缓抬起头，眼中翻涌的惊惧被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取代。她看着沈翊，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我，没有选择，对吗？如果我想让‘Echo’真正立住，想在这个行业里走下去，想给宇轩一个安稳的未来……这一步，我必须走。”
沈翊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风险永远存在，无论你躲在哪里。但机遇，只留给敢于站在光下的人。”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务实，“决赛在下周五上午十点，ISAJ学院主展厅。你需要提前一小时到场准备。作品原件必须由你本人携带、展示并阐述设计理念。评委现场打分，结合初选分数和有限的公众投票，决出最终名次。”
“公众投票？”Echo的心又是一紧，这意味着她的形象、名字，甚至可能包括发言视频，会出现在更广泛的平台上！
“匿名初选作品展示时，已经吸引了部分业内人士和爱好者的注意。决赛是公开的，会有少量媒体和特邀观众。”沈翊解释，“但这恰恰是打响‘Echo Studio’知名度的关键。玛莎夫人的金婚戒指在小圈子内获得了口碑，而ISAJ的新锐设计奖，是面向整个行业的敲门砖，分量截然不同。”
敲门砖——这三个字沉甸甸地压在Echo心头。是的，她需要这块砖，需要这个认可，来砸开通往独立和尊严的门。
“宇轩……”她的目光再次飘向角落，带着无法割舍的担忧，“那天他怎么办？我不能带他去现场，那里太嘈杂，而且……”而且，她不能让宇轩暴露在任何可能的镜头前。
“交给我。”沈翊没有任何犹豫，“决赛那天，我会带他去我的诊所。那里环境安全，有专门的护士看护。你可以完全放心。”
这份毫不犹豫的担当，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淡了Echo心中冰冷的恐惧。她看着沈翊沉静可靠的眼眸，一股酸涩直冲鼻尖。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刻，总是这个人，向她伸出援手。
“谢谢您，沈医生……真的，谢谢。”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除了感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Echo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和焦灼。白天，她需要照顾宇轩，打理工作室的日常，以及……疯狂地练习她的设计阐述。夜晚，当宇轩睡熟后，她便对着工作室里唯一的那面小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各位评委老师好，我是设计师Echo，我的参赛作品是‘破茧’系列……”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开口，声音却干涩发抖，眼神躲闪。
不行！这样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视镜中的眼睛。那里面映出的，不再是顾家别墅里那个逆来顺受、满眼绝望的苏念安，而是巴黎自由街上，那个为了生存跪爬在地毯上捡硬币、为了梦想在深夜焊接打磨的Echo！她想起了玛莎夫人戴上戒指时感动的泪水，想起了宇轩涂鸦时无邪的笑容，想起了自己笔下那只奋力挣脱混沌枷锁的蝴蝶！
“破茧系列，诞生于生命最深的黑暗与最原始的希望碰撞之中。”她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稳了一些，尽管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它讲述的不是一个完美的故事，而是一段挣扎、破碎，最终撕裂束缚、拥抱新生的历程。**于混沌枷锁中撕裂黑暗，以稚拙之翼拥抱新生。**这不仅是作品的主题，也是我……Echo Studio的灵魂。”
她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调整语速，控制呼吸，努力让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她不再是那个卑微乞求的苏念安，她要成为能为自己作品发声的Echo！
同时，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破茧”系列三件套的每一个细节。胸针上蝴蝶翅膀边缘镶嵌的细钻是否牢固？耳环上那不对称的破茧形态线条是否流畅？手镯断口处象征新生的那颗小钻石是否璀璨？她一遍遍擦拭，确保它们在聚光灯下能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
决赛前夜，Echo几乎彻夜未眠。宇轩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睡得不太安稳，半夜哭闹了一次。Echo强撑着精神哄他，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小家伙才沉沉睡去。而她，却再无睡意。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逐渐亮起，恐惧和期待如同两条巨蟒，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决赛日清晨，天空飘着巴黎深秋的冷雨。Echo将宇轩裹得严严实实，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嘴瘪着，大眼睛里水汪汪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不放。
“宝贝乖……跟沈叔叔去玩，妈妈很快就回来……很快……”Echo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一遍遍亲吻着宇轩的额头，试图安抚他。分离的焦虑如同细密的针，扎在母子俩的心上。
沈翊的车准时停在“Echo Studio”门口。他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他接过哭得小脸通红的宇轩，动作熟练而轻柔地拍抚着他的后背。
“放心，交给我。”沈翊的声音沉稳有力，像一块定心石，“你只需要专注你的舞台。”
Echo看着儿子在沈翊怀里渐渐止住哭声，只是委屈地抽噎着，小手还朝着她的方向虚抓。她狠狠心，将装着“破茧”系列的黑色丝绒首饰盒紧紧抱在怀里，转身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车子在雨幕中平稳行驶。Echo抱着冰冷的首饰盒，像是抱着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湿漉漉街景，熟悉的巴黎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充满压迫感。她打开随身的旧帆布包，里面除了钥匙和零钱，只有一支口红——这是她为了今天，用跳蚤市场攒下的钱买的最“奢侈”的化妆品。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车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有些笨拙地涂抹上那抹并不鲜艳的豆沙色。镜中的女人，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但那抹颜色，多少增添了一丝……存在的力量。
ISAJ学院主展厅门口，已是人头攒动。撑着伞的记者、西装革履的业内人士、穿着时尚的学院学生……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和雨水混合的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紧张的竞赛氛围。Echo抱着首饰盒，像一滴水试图融入汹涌的河流，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按照指示牌的指引走向选手后台签到处。
“姓名？参赛编号？”负责签到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语气公式化。
“Echo。编号A-073。”Echo的声音有些发紧。
工作人员在名单上找到她的名字，递给她一个带有编号的选手胸牌和一份流程单：“去b区准备室，等待叫号展示。你的顺序是第七位。展示时间五分钟，包括作品陈述。计时严格，超时会被打断。”
“谢谢。”Echo接过东西，指尖冰凉。
b区准备室是一个宽敞但略显拥挤的空间，已经有不少设计师和他们的作品助理在场。空气中混合着皮革、金属、化妆品以及浓烈的咖啡气味。有人在低声交谈，有人在对着镜子整理妆容，有人在反复擦拭自己的作品，也有人像Echo一样，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角落，周身笼罩着紧张的气息。
Echo找到一个最角落的空位坐下，将首饰盒小心地放在膝盖上。她环顾四周，那些设计师们大多衣着光鲜，气质自信，身边围绕着助手或朋友。而自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黑色首饰盒，和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针织连衣裙——这是她唯一一件稍微正式点的衣服。强烈的格格不入感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将自己缩得更小。
她打开首饰盒，三件作品在准备室明亮的灯光下静静闪耀。胸针上那只挣扎欲出的蝴蝶，翅膀边缘的碎钻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那冰冷的金属线条，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勇气。这是她的“破茧”，是她用血泪和希望锻造出的翅膀。今天，它们能带着她飞起来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准备室里的人进进出出。每当门被推开，报出下一个选手的编号时，Echo的心脏就猛地一缩。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像密集的鼓点敲在耳膜上。她紧紧攥着膝盖上的裙摆，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一片湿滑黏腻。
“A-073号，Echo设计师！请到三号展示台准备！”门口传来工作人员清晰的声音。
“嗡——”的一声，Echo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么快？就到她了？
她猛地站起身，膝盖上的首饰盒差点滑落！她手忙脚乱地一把捞住，抱在胸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双腿像是灌了铅，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镜子前练习过无数遍的呼吸节奏。她挺直了背脊，尽管指尖仍在微微颤抖。她抱着她的“破茧”，如同抱着初生的婴儿，一步一步，朝着那扇通往聚光灯下的门走去。
工作人员引导她走到三号展示台的后方。这里是一个相对昏暗的过渡区，前面是一道厚重的深红色丝绒幕布。幕布前方，明亮得刺眼的灯光和隐隐约约的交谈声、脚步声传了过来，如同另一个喧嚣的世界。
Echo站在幕布后的阴影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舞台传来的巨大光亮和热度。她甚至能看到几束强光穿透幕布边缘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锐利的光斑。
她将首饰盒轻轻放在旁边一个铺着黑色绒布的小展示台上，打开盒盖。三件作品在幕布后方相对幽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生命力。她伸出冰冷而汗湿的手，想要最后整理一下胸针的摆放角度，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别紧张。”旁边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Echo转头，是刚才在准备室坐在她附近的一位中年女设计师，她正对Echo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你的作品刚才进来时我看到了，很特别，很有力量。加油。”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像一道微光，短暂地驱散了Echo心头的阴霾。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
就在这时，前面舞台上，主持人清晰洪亮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响彻整个展厅：
“……接下来，有请第七位决赛选手，匿名编号A-073——设计师Echo！带来她的参赛作品系列——‘破茧’！”
“哗——” 幕布外响起了礼貌性的掌声。
Echo的心脏，在听到自己名字和作品名的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紧接着，又以从未有过的疯狂速度剧烈地搏动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感。她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展示台边缘。
幕布，在她面前缓缓向两侧拉开。
如同舞台剧的开场，又像潘多拉魔盒的开启。
刺目到令人窒息的聚光灯，如同实质般的热浪，瞬间将她整个人完全吞噬！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巨大的展厅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空旷又无比逼仄，所有的声音——掌声、议论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一种尖锐的耳鸣嗡嗡作响。
她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雕。冷汗顺着她的额角、背脊疯狂地往下淌，浸湿了内里的衣衫。掌心，早已湿滑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她甚至能感觉到小腿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一个工作人员在旁边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提醒：“Echo小姐，请到展示台前。”
Echo像是被惊醒般，猛地回过神。她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迈开了第一步。脚步有些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被聚光灯笼罩的、小小的展示台，走向她作品的方向，也走向了那个她拼命逃离却又不得不面对的……聚光灯下的世界。
她站在了展示台后，强光让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才能勉强看清台下。正前方是长长的评委席，五位衣着考究、表情严肃的评委正审视着她。评委席后方，是黑压压的观众席，无数张模糊的面孔隐在相对昏暗的光线里，如同沉默的巨兽。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她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开始她练习了无数遍的陈述。然而，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在麦克风微弱的拾音下，被无限放大，回荡在寂静的展厅里。
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她能感觉到评委们微微蹙起的眉头，能感觉到台下观众席中投来的疑惑目光。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完了……她搞砸了……她终究无法站在这里……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她的瞬间，她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地落在了展示台中央——那只在混沌线条中奋力破茧的蝴蝶胸针上！蝴蝶的翅膀边缘，那些细钻在聚光灯下折射出细碎而倔强的光芒，如同黑暗深渊里迸发的星火！
宇轩咿呀学语的笑脸，玛莎夫人戴上戒指时感动的泪光，深夜工作室里焊枪的蓝色火焰，还有……宇轩涂鸦纸上那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凌乱线条……无数的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
一股奇异的力量，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猛地顶开了压在她心头的巨石！恐惧依旧存在，但另一种更强大的、名为“渴望”和“证明”的力量，如同熔岩般在她胸腔里奔涌！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穿过紧缩的喉咙，带着胸腔的震动，终于冲破了束缚——
“各位评委老师，各位来宾，”她的声音响了起来！起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绷紧的琴弦，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递了出去，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我是设计师Echo。”
她停顿了一秒，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勇敢地迎向评委席，迎向那片未知的黑暗。掌心依旧汗湿，但她稳稳地扶住了展示台的边缘，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
“我的参赛作品是——‘破茧’系列。”她的声音逐渐找到了节奏，虽然依旧能听出紧张，却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坚定，“它讲述的，是一个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