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死寂无声,只有她自己刻意放缓的呼吸声。门外走廊上,保镖规律的脚步声如同沉闷的鼓点,每一次响起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需要绝对的、不被打扰的几分钟。
终于,脚步声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念安猛地睁开眼!
那双不久前还空洞麻木的眼睛里,此刻迸射出一种近乎锐利的光芒!她迅速翻身坐起,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摇晃,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她屏息凝神,再次侧耳倾听。
静。
就是现在!
她像一只蛰伏已久的猎豹,无声而迅捷地移动到房间唯一一处光线无法直射的阴影角落——一个老旧五斗柜和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这里,是她唯一能找到的、相对隐蔽的“安全点”。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尽可能蜷缩,形成一个天然的遮挡。
颤抖的手指摊开,掌心里是那个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纸团。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动作又快又轻,生怕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纸条上,是唐笑笑熟悉的、略显潦草却充满力量的笔迹:
“旧手机,藏在你床垫下靠墙的缝隙里!充电器在枕头芯里!开机密码:宝宝生日(估计是那晚日期?试试1205)!沈翊号码已存!安全时联系!笑笑!”
1205!
那个耻辱与生命交织的夜晚!
苏念安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死死咬住下唇,将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咽了回去。顾不上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她立刻行动起来,如同执行一项精密的任务。
她匍匐着爬回床边,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手指探入床垫与冰冷墙壁的缝隙深处,仔细摸索。
有了!
一个硬硬的、薄薄的方块物体被她的指尖勾住!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抽出来——一部款式老旧、屏幕很小的黑色直板手机!上面甚至有几道细小的划痕,一看就不是新东西,毫不起眼。
紧接着,她拆开枕套,手指在柔软的枕芯填充物里摸索。
找到了!
一个同样老旧的、线材缠绕整齐的充电插头!
她迅速将手机和充电器塞进自己单薄睡袍宽大的口袋里,贴身藏好。然后,她飞快地将那张至关重要的纸条撕成几乎无法辨认的碎片,一点点塞进嘴里,混着唾液,艰难地吞咽下去!纸张的纤维刮擦着喉咙,带来一阵不适的干呕感,但她强忍着,直到确认所有碎片都已消失。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重新爬回那个安全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现在……只等一个充电的机会……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终于,傍晚时分,负责送晚饭的女佣小慧推开了门下方的小挡板,将餐盘推了进来。
“苏小姐,吃饭了。”小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苏念安像往常一样,动作迟缓地爬过去端碗。就在她接过碗的瞬间,她抬起眼,目光飞快地、带着一丝恳求地扫过小慧的脸,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快速说道:“充电……插座……十分钟……”
小慧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和犹豫,但很快,她看到苏念安眼中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以及额角那道尚未完全褪去的淡粉色疤痕。她咬咬牙,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迅速关上了挡板。
苏念安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不敢耽搁,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和充电器。老旧的充电插头需要特定的插座方向。她环顾狭小的佣人房,唯一一个位置较低、方便使用的插座,在门后墙角,但那里很容易被从门缝或者挡板处窥见!
太冒险了!
她的目光落在房间另一头,靠近窗户下方的一个极其隐蔽、布满灰尘的插座。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清洁工具,光线昏暗。
就是那里!
她迅速爬过去,用身体挡住插座的方向,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几次才将充电器插头对准插孔插进去!手机屏幕瞬间亮起,显示出一个几乎耗尽的电池图标,开始缓慢充电。
她不敢守在旁边,立刻爬回原来的位置,端起那碗依旧寡淡的饭菜,强迫自己开始进食,用机械的吞咽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和巨大的期待。
深夜。
万籁俱寂。
别墅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保镖巡逻时鞋底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
苏念安蜷缩在墙角阴影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黑暗中,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门缝下方那一线微弱的光带。
脚步声……停了。
换岗的间隙!
这是她观察多日才确定的最安全的几分钟!
她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那个隐蔽的插座!拔掉充电器,抓起手机,重新缩回安全的角落!
冰凉的金属机身在她滚烫的掌心里微微震动。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
老旧的系统启动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待机界面出现。
她迅速输入那四个烙刻着耻辱与希望的数字:1205。
解锁成功!
屏幕桌面极其简单。她点开通话记录——空空如也。
点开信息——收件箱、发件箱都是空的。
她的心沉了一下。
在哪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手指快速滑动屏幕。
草稿箱!
她点开草稿箱!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未发送的短信!
发件人显示是“沈医生”!
时间戳是几天前!
内容是:
“苏小姐,我是沈翊。情况已知悉。请务必保重身体,保存体力。下次产检(预计三天后),我会安排唐小姐作为‘志愿者’协助登记。届时面谈细节。请删除此信息。保持静默。S。”
苏念安瞬间明白了!
沈翊极其谨慎!他没有冒险发送任何可能被拦截的信息,而是利用了旧手机草稿箱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功能!这需要唐笑笑在传递手机前就设置好!
巨大的感激和希望瞬间填满了她的胸腔!沈翊的周密和唐笑笑的机敏,是她黑暗中唯一的绳索!
她毫不犹豫,立刻删除了这条草稿信息!指尖在按键上飞快移动,仿佛要抹去一切痕迹。
然后,她点开通讯录。
里面只存了一个名字:S。
后面是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码。
苏念安的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方,心脏狂跳如擂鼓!
打电话风险太大!铃声、通话时间都可能暴露!
短信!
她立刻点开编辑新信息。
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有些僵硬,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入:
“沈医生,我是苏念安。手机收到。笑笑纸条看到。下次产检三天后?我需要做什么?别墅布局:主卧三楼东,书房三楼西,我住一楼西佣人房(单门,有窗,窗外小花园,荒废)。保镖两人轮岗,走廊24小时有人。夜间巡逻三次(0点、2点、4点),每次间隔约15分钟。大门监控最严,侧门(通小花园)相对松懈,但夜间上锁。后厨储物间有扇旧窗,通向花园,窗栓锈蚀。顾霆琛近日情绪极差,林薇薇常来。羊穿日期迫近!盼复!安。”
她将所能想到的、所有可能对逃离有用的信息,尽可能地压缩在这短短的信息里!每一个字都凝聚着她日夜的观察和血泪的教训!
信息编辑完毕。
她没有立刻发送。
而是再次点开草稿箱,将这条长长的信息保存了进去!
不能发!
她不能冒险让信息发送出去的瞬间产生信号波动,哪怕可能性极小!保存为草稿,唐笑笑或者沈翊拿到手机后,自然能看到!这是最安全的方式!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她迅速关机,将手机和充电器重新贴身藏好,小心翼翼地爬回床边,将身体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警惕闪烁的眼睛。
三天后。
沈翊的私人诊所。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药草清香,与顾宅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压抑截然不同。然而,苏念安却无法放松。
顾霆琛高大的身影就坐在检查室外的等候区沙发上。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长腿交叠,手里随意翻看着一本财经杂志,姿态看似放松,但那道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却穿透玻璃隔断,牢牢锁定在检查室内正在接受常规检查的苏念安身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掌控欲。
苏念安躺在检查床上,身上盖着薄毯。沈翊穿着干净的白大褂,带着温和却专业的神情,正用听诊器听着胎心。
“咚咚……咚咚……”
胎儿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通过仪器被放大,在安静的检查室里回荡。
这声音本该带来喜悦,此刻却让苏念安的心脏揪紧。
沈翊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向她,仿佛只是在进行寻常的医患交流,声音清晰平稳:“胎儿心跳很好,很有力。目前发育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苏小姐,你的营养摄入还需要加强,为了宝宝的健康,尽量多吃些高蛋白的食物。”
他的话语正常无比。
但苏念安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隐晦的凝重信号。
她放在身侧毯子下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志愿者”?
就在这时,检查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穿着志愿者马甲、戴着口罩的娇小身影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登记夹。她低着头,声音刻意压低:“沈医生,需要补充一下孕妇的既往过敏史登记。”
是唐笑笑!
苏念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顾霆琛冰冷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如同探照灯般落在唐笑笑身上!
沈翊神色不变,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轻微不悦,但语气还算平和:“嗯,登记本给我吧。”他伸出手。
唐笑笑低着头,快步走到床边,将登记夹递给沈翊。就在交接的瞬间——
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边缘带着锯齿的硬物,借着登记夹的遮挡,被飞快地塞进了苏念安放在毯子下的手里!
触感冰凉!
手机卡?!
苏念安的手指瞬间收拢,将那小小的卡片死死攥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能感觉到顾霆琛那道锐利得如同刀锋的目光依旧钉在她们身上!
沈翊自然地接过登记夹,翻看了一下,对唐笑笑说:“好了,这里我来处理。你去忙别的吧。”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医生权威。
唐笑笑低低应了一声:“是,沈医生。”迅速转身离开,全程没有多看苏念安一眼,动作自然流畅。
顾霆琛的目光追随着唐笑笑的背影,直到门关上,才缓缓收回,重新落在苏念安身上,眼神里依旧带着审视和一丝未消的疑虑。
苏念安强迫自己垂下眼帘,掩盖住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放在毯子下的手,将那枚小小的手机卡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成功了!第一步!
检查结束。
沈翊一边整理器械,一边用寻常的、交代医嘱的口吻对苏念安说:“下次产检还是这个时间,记得准时。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只有苏念安能听懂的郑重,“关于你上次询问的,孕期使用某些药物(如氯丙嗪)的风险问题,我查阅了最新的国际文献,结论是:在专业医生严格监控下,极短期、极小剂量使用,对胎儿发育的影响风险等级可以控制在最低(c级)。但具体情况还需要具体分析,下次我们可以详细讨论。当然,最好还是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药物接触。”
苏念安心中一震!
氯丙嗪?
林薇薇下药那次?
沈翊这是在告诉她,林薇薇上次下的堕胎药(很可能是类似药物),只要剂量不大,被及时发现,对宝宝的影响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更重要的是,他在暗示,他已经知道了林薇薇的毒计,并且确认那次事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这无疑给她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我……我知道了,谢谢沈医生。”苏念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后怕,更是感激。
沈翊点点头,眼神温和而坚定:“好好休息,保持心情平静。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这句平常的医嘱,此刻听在苏念安耳中,却有着千斤的重量和深意。
回到顾宅,如同从短暂的避风港重新坠入冰窟。
苏念安被保镖沉默地送回那间冰冷的佣人房。门在身后关上,落锁。
她没有立刻动作。
而是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
他在看……
她几乎能感觉到,门外那道冰冷的视线,正透过门上的猫眼,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足足过了五分钟。
那道令人窒息的注视感才消失。
苏念安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几乎虚脱。她靠着门板滑坐下来,急促地喘息着。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薄薄的衣料。
她颤抖着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部旧手机和那张小小的手机卡。
手指依旧有些僵硬,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关机。
取出原卡槽里那张无用的废卡。
将唐笑笑传递的新卡,小心翼翼地插入。
开机。
屏幕亮起。
信号格微弱地跳动起来。
她立刻点开信息草稿箱!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新的、未发送的信息!
发件人:S。
时间戳:就在一小时前!
内容是:
“安,信息已阅。甚好!关键点:侧门锁芯型号已确认(b级,可技术开启)。后厨旧窗可利用(笑笑备工具)。混乱源锁定后厨储物间(易燃物集中)。下次产检日(十天后)为最终行动日(d-day)!顾林二人将出席海外慈善晚宴(至少离城48小时)!物资:假证件(Echo Lin)、现金、变装衣物、一次性通讯器,下次产检由笑笑以‘待产包试用’名义交付。你任务:1. 牢记撤离路线(房间->后厨储物间->破窗->花园->侧门->接应点);2. 观察保镖巡逻最后三天规律有无变动;3. 保重!积蓄体力!S。”
Echo Lin……
我的……新名字?
苏念安死死捂住嘴,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不是悲伤,是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希望和激动!
路线!时间!方案!物资!
沈翊和唐笑笑,将最危险、最复杂的环节全部承担了!他们为她铺平了道路,只等她迈出最后那一步!
她贪婪地将那条信息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刻入脑海!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所有的激动和泪水瞬间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决绝!
她手指飞快移动,在草稿箱里编辑回复:
“路线已记牢。保镖规律如常。体力在恢复。d-day,不见不散!安。”
保存。
退出。
关机。
拔出那张承载着生命希望的新卡,藏回最贴身的地方。
手机重新塞进口袋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站起身。
脸上所有的激动、希望、脆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到房间中央那面蒙尘的、模糊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瘦削、眼下带着浓重青影的脸。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盛满绝望和悲伤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冰冷的、坚硬的火焰。
她抬起手,极其缓慢地、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让那因为激动而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让眼神重新变得空洞、麻木。
让嘴角抿成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
她对着镜子,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表情。
不是笑。
也不是哭。
而是一种彻底的、死水般的……顺从。
一种放弃抵抗、任人宰割的麻木。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冷意的气音从她唇间逸出。
镜子里的人,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密谋,那燃起的希望之火,从未发生过。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看似麻木的躯壳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和钢铁般的决心。
顾霆琛,林薇薇……
你们的游戏,该结束了。
而我的戏……才刚刚开场。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那个“顺从”的倒影,转身,一步步走向冰冷的床铺,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安静地躺下。
该演场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