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厚重的双开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林薇薇端着托盘,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带着温柔关切的面具,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威士忌酒气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苏念安的橙花淡香。地上狼藉的牛奶渍和碎瓷片已经被佣人清理干净,但那份无形的压抑感却更加浓重。
顾霆琛依旧躺在主卧那张巨大的床上,昂贵的丝质被褥凌乱地堆在腰间。他闭着眼,眉头紧锁,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即使在药物作用下昏沉,身体也似乎在无意识地抗拒着什么,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闷哼。
还在梦魇里挣扎?那个贱人…阴魂不散!
林薇薇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但脚步却放得更轻,脸上忧色更浓。
“霆琛哥…”她走到床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你好些了吗?我让厨房煮了醒酒安神的参茶…”
她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端起那碗冒着热气的、颜色深褐的参茶。
碗底,两片小小的白色药片,在深色液体的掩盖下,无声无息地沉没、溶解。
喝下去…好好睡一觉…忘了她!
她动作轻柔地坐到床边,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试探性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抚上顾霆琛紧握成拳的手背。
“来…喝一点,喝了头就不痛了…”她的声音如同最柔和的催眠曲。
顾霆琛似乎被这触碰惊动,猛地睁开眼!
眼底布满骇人的红血丝,眼神涣散而迷离,带着浓重的醉意和噩梦残留的惊悸。他粗重地喘息着,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林薇薇脸上。
那张精心描绘的、写满“担忧”和“温柔”的脸…
在摇曳的床头灯光下…
在酒精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
竟又恍惚地、扭曲地…重叠上了另一张脸!
苍白…绝望…空洞的泪眼…
悬崖边呼啸的风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呃…”顾霆琛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猛地甩开林薇薇的手!动作之大,差点打翻她手中的参茶!
滚开!别碰我!
他身体猛地向床的另一侧蜷缩,像一只受惊的野兽,眼神混乱而充满敌意地瞪着林薇薇。
“霆琛哥!”林薇薇惊呼,勉强稳住手中的碗,脸上瞬间血色褪尽,精心维持的面具再次出现裂痕!
又是这样!又是那个死人的影子!
嫉妒的毒火混合着被拒绝的难堪,瞬间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声音带上更浓的委屈和哭腔:“霆琛哥…是我啊…我是薇薇…你看看我…我是担心你啊…你刚才在梦里一直喊…喊得好痛苦…”
快说!你喊的是谁?!
她一边说着,一边再次靠近,将手中的参茶碗固执地递到他唇边,语气带着诱哄:“喝一口…就一口…喝了就好了…那些噩梦…那些不该想的人…就都会消失了…”
快喝!喝下去就安静了!
“消失…?”顾霆琛眼神涣散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嘶哑得厉害。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薇薇,落在了某个虚空的地方。
“她…跳下去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破碎感,“…问我…满意了吗…?”
悬崖…风…她的眼睛…
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薇薇的心口!
满意了吗?!苏念安!你死了还要纠缠!还要用这种方式折磨他、折磨我?!
狂怒和恐慌瞬间席卷了她!她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温柔的面具,端着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身体微微颤抖。
“没有谁跳下去!”林薇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尖利,“霆琛哥!你醒醒!那都是噩梦!苏念安死了!她死了!被烧成灰了!什么都没留下!!”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尖锐的声音刺破他混沌的意识,驱散那个该死的幻影!
“死了…灰…”顾霆琛喃喃着,眼神更加茫然空洞,仿佛被这两个冰冷的字眼击中。
林薇薇抓住他这一瞬间的恍惚!
她不再犹豫,猛地倾身,一手用力捏住顾霆琛的下颚!
力道之大,迫使他不得不张开嘴!
另一只手,迅速地将那碗混着强效安眠和镇静药物的参茶,对着他的嘴,狠狠地灌了下去!
动作粗暴而急切,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温柔伪装!
喝!给我喝下去!忘掉她!永远忘掉!
“呃…咳咳…!”顾霆琛猝不及防,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深褐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滑落脖颈,浸湿了昂贵的丝质睡衣。
他本能地挣扎反抗,但巨大的疲惫、酒精和刚刚灌下去的药物迅速发挥作用,加上林薇薇不顾一切的压制,他的反抗显得虚弱而徒劳。
药效混合着酒精,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以更快的速度淹没了他本就混乱的意识。
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下去。
涣散的瞳孔缓缓闭上。
紧锁的眉头在药力的作用下,似乎也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丝。
只是那沉重的呼吸声,依旧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和不安。
林薇薇喘着粗气,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顾霆琛,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松懈。
她松开捏着他下颚的手,那白皙的皮肤上赫然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指印。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又看看碗底残留的一点褐色药汁,眼神里没有半分愧疚,只有一种病态的、偏执的占有欲得到暂时满足的扭曲。
终于安静了…是我的了…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轻轻抚上顾霆琛沉睡中依旧俊美却透着脆弱的脸颊。
指尖划过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霆琛哥…”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别怕…以后…只有我…只有我会陪着你…”
苏念安…你永远别想再回来!
她俯下身,想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宣示主权的吻。
然而,就在她的唇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
顾霆琛在药物和酒精的深渊里,无意识地、极其模糊地溢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安…”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林薇薇耳边!
她整个人如同被毒蛇咬中般猛地弹开!脸上的温柔瞬间被狰狞的怨毒取代!
还在喊!还在喊那个死人!
嫉妒和恐慌如同最毒的藤蔓,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她死死盯着床上那个沉睡的男人,眼神变幻不定。
不行!
还不够!
一次的药量,只能让他暂时安静!
那该死的梦魇,那该死的记忆碎片,那该死的“念安”…像最顽固的病毒,根植在他脑海深处!
必须加大剂量!必须让他彻底‘安静’下来!直到…只记得我!
一个更加疯狂而冷酷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她转身,脚步无声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再次走向那个存放着“私人物品”的偏僻房间。
安全屋。
这里隔绝了顾家的喧嚣和冰冷,只有设备运行的低微蜂鸣。
苏念安(Echo)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面前摊开着一本珠宝设计图册。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精美的钻石项链设计图,眼神却有些飘忽,并未真正聚焦在纸页上。
小腹已经微微隆起,里面鲜活的生命是她新生的全部意义。
“啪嗒。”
轻微的声响。
沈翊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Echo,”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沉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新身份的初步资料已经准备好了。”
苏念安回过神,目光落在文件上。
照片上的女子,有着与她几分相似却更为成熟冷艳的轮廓,深褐色的长卷发,眼神平静而疏离,带着一种经历过风霜的坚韧。名字一栏写着:Echo·Leroy。
“艾蔻·勒鲁瓦…”苏念安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划过那个全新的姓氏,仿佛在触摸一个崭新人生的入口。
“背景设定是法籍华裔,父母早年在巴黎经营古董生意,意外身故后留下一些遗产。”沈翊解释道,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文件上精心编织的经历,“你幼年在法国长大,成年后回到国内短暂生活过几年,学习珠宝设计,但因为家庭变故和个人理想,决定重返巴黎深造。所有时间线都做了无缝衔接,经得起常规核查。”
沈医生…连这些细节都考虑到了…
苏念安心中涌起复杂的感激。这份滴水不漏的背景,不仅是一个新身份,更是沈翊为她和孩子筑起的第一道坚固堡垒。
“护照和其他官方文件正在加急制作,最迟后天能拿到。”沈翊继续说道,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带着专业的审慎,“你的身体状况目前稳定,但长途飞行仍需格外注意。我会准备好必要的医疗预案和随行药物。”
苏念安下意识地护住小腹,那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胎动,仿佛新生命也在回应着即将到来的旅程。
“谢谢你,沈医生。”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没有你和笑笑…我…”
“不必言谢。”沈翊温和地打断她,眼神坚定,“保护病人,是医生的职责。何况,你值得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顾霆琛的执念,比预想的更深…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国内这边,顾霆琛的搜捕虽然表面上因你的‘死亡’而放松,但他似乎…并未完全放弃。林薇薇的动作也变得更加…激进。”
苏念安的心微微一紧。
林薇薇?
那个在她“葬礼”上表演悲痛欲绝、实则内心狂喜的女人?
“她…做了什么?”苏念安的声音很轻。
沈翊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旁边的电脑前,快速调出了一段经过处理的音频。音频来源不明,声音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分辨出林薇薇那刻意拔高、带着扭曲恨意的声音片段:
“…加大剂量!…必须让他彻底安静!…忘掉那个死人!…直到只记得我!…”
音频戛然而止。
安全屋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
苏念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虽然早已看透林薇薇的虚伪狠毒,但亲耳听到她对顾霆琛用上“加大剂量”、“彻底安静”这样的字眼,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她竟然…用药物控制他?
顾霆琛那样骄傲、掌控一切的男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翻涌,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对人性之恶的惊悸,以及一丝…尘埃落定后更深的庆幸。
“她疯了。”苏念安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嫉妒和占有欲,会让人做出疯狂的事。”沈翊关掉音频,声音冷静而锐利,“这对顾霆琛是麻烦,但对我们…未尝不是一种掩护。一个被药物影响、精神恍惚的顾霆琛,他的判断力和掌控力会大打折扣。”
林薇薇的愚蠢,成了我们的助力。
就在这时,唐笑笑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纸袋,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搞定!”她将纸袋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Echo,快看看!巴黎那边顶尖珠宝设计学院‘Lécole des Arts Joailliers’的入学邀请函!还有,你以Echo·Leroy名义投稿的那套‘新生’系列设计稿的入围通知书!虽然是沈医生托关系走了点捷径,但你的才华可是实打实的!”
唐笑笑一边说,一边献宝似的从纸袋里拿出制作精美的文件,上面印着优雅的法文和校徽。
苏念安接过那份沉甸甸的邀请函和通知书,指尖拂过上面凸起的烫金字体。
Lécole des Arts Joailliers。
巴黎高等珠宝艺术学院。
一个全新的名字,一个全新的领域,一个全新的…人生。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缓缓驱散了刚才听到音频带来的寒意,涌上心头,涌向眼眶。
五年来,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希望”和“未来”的形状。
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她和她孩子的,新生。
“笑笑…沈医生…”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水光,声音哽咽,“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都别说!”唐笑笑用力抱住她,声音也带了鼻音,“你只要带着宝宝,在巴黎好好的!闪闪发光!气死那些混蛋!”
沈翊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两个女孩,温润的眼中也带着欣慰的笑意。他拿起桌上那份Echo·Leroy的身份文件,指尖在照片中女子平静而坚韧的眼神上轻轻拂过。
苏念安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Echo。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珠宝设计师,一个坚强的母亲。
“国内所有的痕迹,包括医疗记录、银行流水、甚至网络上的零星信息,都已经处理干净。”沈翊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顾霆琛就算掘地三尺,也只会找到‘苏念安’的死亡证明和那座空坟。”
他看向苏念安,眼神郑重:“三天后,艾蔻·勒鲁瓦女士,将搭乘法航AF381次航班,前往巴黎,开启她的珠宝设计深造之旅。而‘苏念安’,将永远成为过去。”
安全屋内,灯光柔和。
苏念安(Echo)紧紧握着那份通往新生的邀请函,感受着腹中孩子的胎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酸楚与巨大希望的力量,充盈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看向沈翊,看向唐笑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我是Echo。”
窗外,城市依旧喧嚣。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顾家别墅的主卧里,顾霆琛在强效药物的作用下陷入了更深的、药物编织的“安宁”之中。林薇薇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眼神偏执而狂热,像一个看守着珍贵囚徒的狱卒。
她不知道,就在她精心构筑的、用药物和柔情蜜意编织的牢笼之外,那个被她视为心腹大患、早已“灰飞烟灭”的女人,正握着一张全新的机票,即将飞向真正自由的天空。
她的恐慌与算计,终究是徒劳。
沈翊的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上加密的航班信息,又落到苏念安坚定而充满希冀的侧脸上。
最后的痕迹…将由我亲手抹去。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无声地敲击,一条新的指令发出:
“启动‘涅盘’计划最终阶段。清除艾蔻·勒鲁瓦入境前的一切关联数据流。确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