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影眸令？！”
桑老那干涩而充满震惊、愤怒乃至一丝恐惧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了药庐内原本略显缓和的氛围。
油灯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他那张因剧烈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苍老面容。那双原本温和睿智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吓人，死死地盯着竹榻上那枚跌落出来的黑色令牌，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也最不愿见到的事物。
他身上那股属于采药老人的平和慈祥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经风浪、甚至带着血腥味的凌厉气势！他下意识站直的腰板，微微颤抖却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掌，都显露出他绝非凡俗老人的底细。
阿椋和赵大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桑老判若两人的气势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两人下意识地挪动身体，一左一右挡在了昏迷的沈砺榻前，尽管他们自己也是伤痕累累，虚弱不堪。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赵大山声音沙哑，强撑着伤势，摆出防御的姿态，尽管他知道在这突然变得深不可测的老者面前，这或许毫无意义。
阿椋更是脸色惨白，她紧紧盯着桑老，脑中飞快闪过无数念头。他认得这令牌！他叫出了“影眸令”这个名字！他和那些“影刃”杀手有关？还是……
桑老（或许此刻已不能再称其为“老朽”）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阿椋和赵大山，那目光中不再有之前的医者仁心，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逼问：“回答我！这‘影眸令’为何会在此子手中？你们与‘影堂’是何关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久居上位者发出的质问。
“影堂？”阿椋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心中惊疑更甚，她强自镇定道，“我们不知道什么影堂！这令牌……这令牌是沈大哥从敌人那里夺来的！”
“夺来的？”桑老眼神一眯，明显不信，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无形的压力让阿椋和赵大山几乎喘不过气，“就凭他？能从‘影堂’麾下‘影刃’手中夺取此令？笑话！此令非同小可，寻常影刃根本无权持有！说！你们到底是何人？混入这太行山有何图谋？是否冲着我来的？！”
他的联想似乎超出了阿椋他们的认知范围，竟怀疑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阿椋心中急转，看来这桑老与那“影堂”并非一路，甚至可能有所仇怨？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她连忙道：“桑老先生！您误会了！我们绝非您的敌人！我们是被‘影刃’追杀至此！黑风寨……黑风寨就是被他们灭的！石老寨主拼死才让我们带着这令牌逃出来！沈大哥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被伤成这样！我们根本不认识您，更谈不上对您有所图谋！”
她语速极快，将所知有限的情报和盘托出，试图取信于对方。
“黑风寨？石不开那老小子？”桑老闻言，眉头紧锁，眼中的凌厉之色稍缓，但疑虑未消，“石不开的寨子被影堂拔了？就为这枚‘影眸令’？”
他再次看向那枚令牌，眼神无比复杂，有痛恨，有忌惮，似乎还有一丝……追忆？
“此令……果然还是现世了……”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种沧桑的疲惫，“石不开啊石不开，你到底还是没听我劝告，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听到他直呼石老寨主的名讳，语气似乎还颇为熟稔，阿椋和赵大山更是惊讶。
“您……您认识我们老寨主？”赵大山忍不住问道。
桑老没有直接回答，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激荡。他再次看向沈砺，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你说……这令牌是他从影刃手中夺来的？他用了什么方法？”
阿椋回想起破庙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沈大哥他……他好像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能克制那些邪门的功夫……他杀了那个带头的杀手，才夺到这令牌……”
“特殊的力量？克制影堂邪功？”桑老眼中精光一闪，猛地再次靠近竹榻，不顾阿椋和赵大山的警惕，伸出手指，迅速在沈砺的左臂几个穴位上按捏了几下。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手指猛地一顿！脸色再次剧变！
这一次，他的震惊甚至超过了看到“影眸令”之时！
“这……这是……”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感受着沈砺皮肤下那即便在昏迷中依旧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灼热气息以及那隐隐欲现的奇异脉络。
他猛地掀开盖在沈砺身上的薄被，目光死死盯住沈砺的左臂内侧。那里，虽然淡金色的纹路并未主动显现，但以桑老的眼光和指下感应，已然察觉到了那深藏于血脉之中的、非同寻常的痕迹！
“煌……煌阳脉？！还有这……这是……‘薪火箓’？！”桑老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猛地后退一步，如同看到了什么绝世瑰宝，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天秘辛，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骇、狂喜、疑惑、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天意……难道真是天意？！”他喃喃自语，仿佛陷入了某种巨大的冲击之中，半晌无语。
阿椋和赵大山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煌阳脉”、“薪火箓”，但看他的反应，似乎沈砺的来历极其不凡，而且与那令牌一样，都让这神秘的桑老感到极度震惊。
良久，桑老才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沈砺的目光已经彻底改变。之前的审视、怀疑、冰冷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某种敬畏和……责任感的眼神。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上的凌厉气势完全收敛了起来，又变回了那个看似普通的采药老人，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深邃。
“罢了……罢了……”他摆了摆手，语气疲惫却带着一丝释然，“看来是老朽误会了。你们……唉，都是苦命人。”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枚“影眸令”，在手中摩挲着，眼神晦暗不明：“此令名为‘影眸’，乃是‘影堂’高层信物，持令者可调动部分影堂资源，甚至命令低级影刃。更重要的是，它似乎关系到影堂寻找的某件重要之物。石不开当年偶然得到此令，便知是祸非福，曾来找我商议……我劝他毁去或深埋，他却……唉，终究是贪念和侥幸之心害了他，也害了黑风寨。”
他简单几句，便解开了令牌的部分谜团，也印证了阿椋所知的信息。
“那……桑老先生，您究竟是……”阿椋小心翼翼地问道。
桑老沉默片刻，缓缓道：“老朽桑青葛。许多年前……也曾与那‘影堂’有些……渊源。后来看透其本质，九死一生才脱身出来，隐姓埋名，藏于这深山老林，只想做个采药治病的老叟，了此残生。没想到……终究还是避不开。”
他的话语平淡，却透露出惊人的过往和深深的无奈。
桑青葛。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但阿椋和赵大山都明白，这背后定然藏着无数腥风血雨。
“所以……您不是影堂的人？您和他们是敌人？”赵大山确认道。
“敌人？”桑青葛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说是死敌，亦不为过。我这一身旧伤，乃至沦落至此，皆拜其所赐。”
听到这话，阿椋和赵大山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巨大的危机感解除，险些虚脱倒地。看来他们赌对了，遇到了一位同样与影堂为敌的隐世高人。
“桑前辈！刚才多有冒犯！”赵大山连忙抱拳行礼。
阿椋也急忙施礼：“多谢桑前辈告知实情，也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桑青葛摆摆手，目光再次落到沈砺身上，眼神变得无比凝重：“救命之恩暂且不提。此子……他的伤势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和严重。那阴寒掌力歹毒无比，已伤及根本，寻常药物难医。若非他体质特殊，早已毙命。如今虽暂时稳住，但若不能驱散其体内盘踞的阴寒异气，修复受损心脉，迟早还是会生机耗尽。”
“那……那该怎么办？”阿椋急道。
桑青葛沉吟良久，目光闪烁，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道：“或许……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什么办法？”阿椋和赵大山同时急问。
桑青葛目光深邃，缓缓吐出一句话：“带他去‘龙脊岩’，寻‘地脉焱乳’。”
“龙脊岩？地脉焱乳？”阿椋和赵大山面面相觑，从未听过这些名字。
“那是一处极险之地，也是这太行山脉至阳之气汇聚的一点。”桑青葛解释道，“地脉焱乳乃是至阳灵物，或许能中和驱散他体内的阴寒异气，激发他自身的生机。但那里……也同样危险重重，且有……守护之物。”
他顿了顿，看着两人，语气沉重：“老朽可以带路，但能否取得焱乳，能否扛过守护之物，最终能否救活他，皆要看他的造化和你等的运气了。你们……可愿冒险一试？”
阿椋和赵大山毫不犹豫，异口同声道：“愿意！”
只要有一线希望救沈砺，刀山火海他们也愿意闯！
桑青葛看着他们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好。既然如此，你们好生休息，恢复体力。明日拂晓，我们便出发前往龙脊岩。”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沈砺和那枚影眸令，心中暗叹。
煌阳血脉，薪火箓纹，影眸令现，地脉焱乳……
这一切的巧合，莫非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个叫沈砺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他的出现，又将会在这已然暗流汹涌的江湖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桑青葛感到，自己这看似平静的隐居生活，恐怕真的要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