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司徒星竹下定决心要铲除刘皇后遗留的这股阴魂不散的势力,命令下达得雷厉风行。
三司、暗卫、乃至平南王麾下部分擅长追踪探查的好手,都被调动起来,目标直指那些曾在诸位皇子身边出现过的、行为可疑的客卿、谋士、属臣。
然而,调查的结果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令人倍感无力,更让皇帝本就郁结的心头,燃起难以抑制的邪火。
那些人,仿佛早已预知到风暴将至,在皇陵事变前后,便已人间蒸发。
一部分人,在皇帝出事昏迷前,便已寻了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辞官归隐”、“返乡丁忧”、“外出游学”,就此消失。
当奉命追查的人赶到他们登记在册的籍贯所在地时,却发现要么是查无此人,要么便是身份信息完全对不上号,根本就是精心伪造的身份,线索至此彻底中断。
另一部分人,则更绝——他们直接“死”在了皇陵那场惨烈的混战与大爆炸中。
可问题是,那场爆炸威力惊人,加之随后的火并与混乱,许多尸体早已是支离破碎、焦黑难辨。
谁能确定那些被收敛的、面目全非的残骸里,究竟有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这其中有没有人趁机假死脱身,金蝉脱壳?根本无从考证,成了一个永远无法证伪的谜团。
“废物!一群废物!”勤政殿内,皇帝将一份份回报“查无踪迹”、“线索中断”的奏报狠狠摔在地上,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一阵潮红,又是一阵惨白。
“朕养着你们有何用!连几个藏头露尾的鼠辈都抓不到!”
高德全与内侍们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沐夫人连忙上前为皇帝施针顺气,眼中满是担忧。
皇帝的身体,实在经不起这般大怒大悲的折腾了。
清漓站在一旁,默默捡起散落的奏报,看着皇伯父那因愤怒和挫败而扭曲的苍白面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不忍。
这位曾经睥睨天下的帝王,如今却被一股无形的阴影折磨得身心俱疲。
她知道,这股阴影的源头,并非那早已作古的刘皇后,而是那个潜藏在暗处,执棋布局,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陈长风。
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这股毒焰必须被彻底掐灭,否则,皇伯父的心病难除,司徒皇室将永无宁日。
是夜,月色朦胧。清漓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了黎川和两名绝对心腹的黑甲护卫,悄然出府,来到了城中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
这里是陈长风在京师众多隐秘据点之一,清漓也是通过特殊渠道才确认他今夜在此。
宅院内,陈长风正独自对弈,棋盘上黑白子纠缠,如同他布下的重重迷局。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温润:“郡主深夜来访,长风有失远迎。”
清漓挥挥手,黎川等人无声退至院外警戒。
她走到棋盘对面坐下,目光落在陈长风那张清俊却难掩深沉的脸上,开门见山:“皇伯父在查刘皇后的旧部。”
陈长风执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落下一枚白子,语气波澜不惊:“哦?陛下圣明,清除余孽,正本清源,是应有之义。”
“他们全都消失了。”清漓盯着他的眼睛,“身份是假的,要么死了,要么像人间蒸发一样。皇伯父很生气,也很……无力。”
陈长风终于抬起眼,看向清漓,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与长风何干?郡主莫非以为,是我做的?”
“难道不是吗?”清漓反问,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陈长风,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再演戏了。从魏国公府失势,到张铮死在皇陵,你的仇,已经报完了,不是吗?”
陈长风沉默了片刻,脸上的伪装渐渐褪去,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与释然。他放下手中的棋子,坦然承认:
“是,差不多了。魏国公府失了兵权与圣宠,张铮……也为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所以,我已经将刘皇后留给我的那些人,全部撤出了京师,他们已乘船去往海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或许……永远都不会再踏足这片土地。”
他看向清漓,眼神复杂:“至于我本人……已经在走关系,调离翰林院,外放做个地方官。慢慢过渡几年,待风平浪静,我便会辞官,游历天下,了此残生。”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当然,郡主若觉得需要将我交皇帝处置,为你的几位堂兄报仇,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朝中不少人都知道我陈长风与平南王世子司徒清羽相交莫逆。即便我极力否认与平南王府有任何瓜葛,那些习惯了阴谋论的朝臣们,会相信吗?他们只怕会自动解读为,是我陈长风忠心护主,至死不肯牵连平南王府。”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蛊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郡主,你说,到了那时,经历了被亲生儿子下毒背叛的陛下,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毫无保留地信任平南王府?信任……您呢?”
清漓的心缓缓沉了下去。陈长风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也是她最担忧的局面。要怪,只怪自己当初对这位重生者过于好奇,又未曾感觉到他对自己直接的敌意,存了利用与合作之心,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被他抓住了足以反制的把柄。如今想抽身,已是骑虎难下。
然而,如今的司徒清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虽有急智却仍需倚仗父王母妃庇护的小郡主。
她执掌过南疆实权,经历过宫闱血战,见识过最残酷的权力倾轧。陈长风还想用言语机锋和潜在的威胁来拿捏她,已是痴心妄想。
任他巧舌如簧,算计精深,那又如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清漓忽然笑了,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冰雪般的冷冽与决绝。
她看着陈长风,缓缓说道:“你说得都对。你的仇报了,在这世上,除了你舅舅林石,大概也了无牵挂了。”
陈长风眉头微蹙,似乎察觉到清漓语气中的异样。
清漓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声音平稳得可怕:“但是,陈长风,我不习惯将自己的弱点,放在别人的手里。我相信,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是绝对不会泄露秘密的。”
陈长风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紧绷。
清漓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个不过拇指大小、洁白细腻的瓷瓶,轻轻放在棋盘之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放心,”她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宽慰,“不疼的。喝下去,很快……你就可以去投胎了。忘了这一世的恩怨纠葛,也好。另外,我会替你照顾你舅舅的,我与他毕竟师生一场。”
陈长风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小瓷瓶,她这是拿他舅舅威胁他?
他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带着最后一丝挣扎:“你……你不怕我死了之后,我手底下那些散落各处的人,会疯狂地报复你,报复平南王府吗?”
“哦?”清漓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抹近乎残忍的天真,“你说的是——二皇子身边那个留着八字胡、身形干瘦、整天与同僚争执不休的中年谋士?三皇子府里那朵娇媚可人、最善解语却又心机深沉的解语花,还有那个沉默寡言、却掌控着三皇子大半暗卫的侍卫首领?四皇子身边那位容貌俊美、智计百出,却总在关键时刻提出激进建议的军师,以及那个看似忠勇无比、曾为四皇子挡过刀的侍卫长?还有五皇子身边,他最信任、几乎言听计从的长史,以及那位掌管文书、看似不起眼却总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纪善?还需要我一一点名吗?”
清漓每点出一个名字,陈长风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清漓看着他,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陈长风,你不会觉得,在我明确知道是你在背后挑唆诸位皇子自相残杀之后,还会什么都不做,任由你布下的这些棋子继续潜伏吧?”
她微微前倾,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泉:“放心,他们……都在路上等着你呢。很快,你们就能团聚了。”
陈长风彻底僵住,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瞬间抽空。
他所有的底牌,所有的后手,原来早已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并且……悄无声息地连根拔起!
他自以为是的布局,在对方绝对的实力和情报碾压下,竟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他望着清漓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明白,自己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言语,在对方下定决心的那一刻,都已失去了意义。
一种巨大的、彻底的失败感,混合着一种奇异的解脱,席卷了他。
他苦笑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与悲凉。
不再犹豫,不再挣扎,他伸出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拿起了那个小瓷瓶,拔开塞子。
他最后看了一眼清漓,眼神复杂难辨,有怨恨,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
然后,他一仰头,将瓶中无色无味的液体,尽数吞入喉中。
果然……如她所言,并不疼痛。只是觉得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随即,意识便开始迅速涣散,眼前的烛光变得模糊,清漓那张清丽而冰冷的面容,也渐渐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棋局未终,执棋者,已陨。
清漓静静地看着陈长风的身体缓缓滑倒在棋盘旁,打乱了那局未分胜负的棋。
她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
“黎川。”
“属下在。”黎川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处理干净。”清漓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记住,陈编修是……突发急症,暴毙。”
“是。”黎川躬身领命,没有任何疑问。
清漓最后看了一眼陈长风,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