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刀子般刮过京师棋盘街的青石板路。便民驿总号后院的“格物堂”里，地龙烧得滚烫，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新鲜纸张和鲸油灯燃烧的混合气味，是工业与智识交织的暖意。
李拾正俯身在巨大的北境沙盘前，指尖划过一条新近亮起的、从山海关延伸向草原深处的幽蓝光流——那是刚刚解锁的“奶茶驿站”虚拟路线。系统的金色光幕悬浮在侧，猩红的“80万两可调用资金”字样在“草原金融风暴支线”的北元狼图腾旁明灭不定，如同噬人的兽瞳。
“东家！宣府急件！是赵将军的鹰！”李小二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裹着一身寒气撞开厚棉门帘冲了进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只通体灰黑、眼如金灯、兀自带着高空凛冽寒气的漠北海东青。鹰爪上，牢牢缚着一个用多层油布和蜡封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筒壁凝结着细密的冰晶。
李拾心头猛地一紧。宣府？赵大锤？非军情急报，何须动用此等神骏？他挥手屏退旁人，亲手解下竹筒，指尖触到那刺骨的冰冷。剥开层层密封的油布蜡封，一股混合着血腥、硝烟、皮革和某种腐败甜香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竹筒内，没有惯用的薄羊皮纸，只有一张被反复折叠、边缘已被磨得发毛的粗劣黄麻纸。纸张冰冷僵硬，如同冻硬的树皮。李拾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纸上的字迹，狂放粗粛，力透纸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抖和虚弱。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墨色并非纯黑，许多笔画边缘晕染开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红褐色！如同书写者蘸着心头血在冰原上刻下的遗言！
“拾哥：见字如面，北地酷寒，滴水成冰。半月内，营中健卒接连倒毙十七人！非战非伤，初时手足无力，继而口舌生疮，浑身浮肿，最后…咳血而亡！军医老孙头诊之，言非瘟非疫，乃…体虚至溃！其根由，竟在缺糖！道是风寒入骨，若无糖分滋养脏腑、生发阳气，铁打的汉子也熬不过这冬…吾等每日黍米咸菜，腹中无半点甘甜，血都冷透了…”
字迹在此处猛地一顿，一大片浓重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渍晕染开来，几乎遮盖了后面的字！那血色是如此新鲜，仿佛透过纸张，能感受到写信人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和生命的流逝！
李拾捏着信纸的手指，骨节捏得发白。缺糖？体虚至溃？半月十七人？！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十七条鲜活的生命在严寒中无声地消逝！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随着信纸完全展开，“啪嗒”一声轻响。
一小团干瘪、蜷缩、颜色晦暗发黑的东西，从折叠的信纸缝隙中掉了出来，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是几朵早已失去鲜活、干枯发硬的桂花。它们显然被精心收藏过，花瓣边缘还依稀可辨当初的金黄脉络，但此刻整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褐色，表面甚至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肉眼可见的灰绿色霉斑！浓烈的、甜腻中带着腐败气息的霉味，瞬间盖过了信纸上的血腥！
最诡异的是，那几朵霉变的桂花，并非随意散落。它们似乎被某种执念牵引，掉落时竟恰好拼凑成一个歪歪扭扭、却无比清晰的——
**“思”** 字！
血书诉绝境，霉桂拼相思！
北境的酷寒与绝望，宣府将士无声的消逝，赵大锤强撑病体写下的血泪控诉，还有这跨越千山万水、带着死亡霉斑的无声思念…如同数柄重锤，狠狠砸在李拾的心口！
“砰！”
李拾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坚固的黄铜蒸汽管道上！沉闷的巨响在格物堂内回荡！滚烫的管壁灼烧着皮肉，他却浑然不觉！
“糖！！”他猛地转身，眼中再无半分对草原金融风暴的权衡，只剩下焚心蚀骨的急迫！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孤狼，“传令！所有伙房！所有存粮！所有能产糖的东西！麦芽！稻米！红薯！给老子找！立刻！马上！熬糖！熬出能救命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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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号后厨，瞬间成了战场！
巨大的铁锅被架在猛火上，井水被成桶倒入。伙夫们赤着膊，汗流浃背，将一袋袋金黄的麦芽、陈年的糯米、甚至刚挖出来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红薯块，疯狂地倾倒入滚沸的开水中！
蒸汽如同失控的怒龙，裹挟着谷物被煮烂的糊味、红薯的土腥气，冲天而起，弥漫了整个厨房，熏得人睁不开眼。粗重的喘息声、锅铲的碰撞声、柴火噼啪的燃烧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原始而混乱的求生欲望。
李拾挽着袖子，亲自站在最大的一口铁锅旁，汗水顺着鬓角滚落，混着烟灰，在他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他用一根粗大的枣木棒，拼命搅动着锅里翻滚的、越来越浓稠的糊状物。麦芽的甜香开始渗出，但混杂着红薯的土腥和其他杂粮的气味，显得浑浊不堪。这样熬煮，效率低下，杂质极多，何时才能得到救命的精糖？
“东家！这样不行！太慢了！”蒯祥不知何时挤进了蒸汽弥漫的厨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油污，看着锅中缓慢变化的糊状物，粗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他猛地一拍脑袋，眼中爆发出工程狂人特有的光芒：“用机器！用咱们的蒸汽机！”
他一把推开挡路的伙夫，冲到厨房角落那台平时用来提供蒸汽蒸饭的小型立式锅炉旁。这台锅炉连着简易的活塞连杆，原本只驱动一个小小的鼓风机往灶膛送风。
“拆！把鼓风机卸了！”蒯祥吼着，几个工匠立刻扑上去，扳手飞舞，叮当作响。他则冲到后院，指挥人七手八脚地抬进来一台备用的、结构更复杂的卧式蒸汽机核心部件和一组巨大的花岗岩石磨！
“接传动！接石磨！快！”蒯祥的声音在蒸汽轰鸣中依旧清晰有力。
工匠们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在蒯祥的指挥下，用最快的速度将锅炉的高压蒸汽输出管接到卧式蒸汽机的驱动气缸上！气缸的连杆被卸下原本的负载，转而通过复杂的齿轮组和皮带传动，连接到那台沉重的花岗岩石磨的驱动轴上！
“呜——嗡——轰隆隆！”
随着巨大的蒸汽阀门被扳开，高压蒸汽如同脱缰的狂龙冲入气缸！卧式蒸汽机猛地一震，发出低沉而恐怖的咆哮！连杆疯狂往复运动，带动着齿轮飞旋，皮带剧烈抖动！最终，这股狂暴的机械力量，传递到了沉重的石磨上！
“轰隆！轰隆！轰隆！”
巨大的花岗岩石磨，在蒸汽动力的驱动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势不可挡的力量旋转起来！沉重的磨盘相互碾压，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碾碎一切挡在中间的物料！
“倒麦芽！”蒯祥嘶吼。
早已准备好的、蒸煮得恰到好处的麦芽糊，被一桶桶倾倒入飞旋的石磨进料口！
“轰！咔嚓嚓——！”
麦芽糊在恐怖的石磨碾压下，瞬间被粉碎、榨取！粘稠的汁液如同金色的溪流，从磨盘缝隙中汹涌而出，汇入下方的导流槽！而粗糙的渣滓则被高速旋转的离心力甩出，落入旁边的收集筐！
这仅仅是开始！
导流槽将浑浊的麦芽汁引入旁边一套临时搭建的、由数十根粗细不一的紫铜管盘旋构成的冷凝系统。铜管一头连接着锅炉的热蒸汽回管，另一头浸在冰冷的流动井水池中。
滚烫浑浊的麦芽汁流经被蒸汽加热的铜管前段，其中的水分被迅速蒸发！浓缩的糖汁继续流入被冷水浸泡的铜管后段，温度骤降！
奇迹发生了！
在最后一段冰冷的铜管出口处，一滴、两滴…粘稠、剔透、闪烁着琥珀般诱人光泽的纯净糖浆，如同凝固的阳光，带着生命的气息，缓慢而坚定地滴落下来！落入下方早已准备好的巨大陶缸中！
“嘀嗒…嘀嗒…”
晶莹的糖浆滴落声，在机器的轰鸣中，如同天籁！
“成了！成了！蒸汽炼糖！东家！成了！”蒯祥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油污的手套。
李拾冲到陶缸前，伸手接住一滴坠落的琥珀糖浆。指尖传来温热的粘稠触感，浓郁的、纯粹到极致的甘甜气息瞬间驱散了厨房里所有的浑浊！这才是救命的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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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堂内，韩千乘铺开一张特制的、用于书写六百里加急军报的厚实宣纸，提笔饱蘸了刚刚冷凝下来的、还带着余温的琥珀色糖浆！
糖浆粘稠，在笔尖拉出晶莹的丝线。韩千乘屏息凝神，运笔如飞，用这珍贵的、饱含生机的糖浆，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宣府军需急报”六个大字！
字迹饱满，糖液在宣纸上微微晕开，金光闪闪，带着浓郁的甜香。
就在韩千乘写完最后一笔，搁下笔，准备吹干墨迹（糖迹）时——
异象突生！
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的几只黑色小蚂蚁，仿佛被这糖香勾了魂，竟顺着桌腿飞快地爬上了宣纸！它们没有四处乱爬，而是如同受到某种神秘指引，精准无比地沿着那未干的、金光闪闪的糖浆字迹边缘，一只接一只，首尾相衔，排列成行！
片刻功夫，“宣府军需急报”这六个糖浆大字周围，竟然被一圈蠕动的小黑点——蚂蚁组成的“边框”严严实实地勾勒了出来！尤其是“急报”二字，被蚂蚁围得密不透风，如同盖上了一枚由活物组成的、不断颤动的黑色印章！
“这…这…”韩千乘看得目瞪口呆，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蚂蚁识糖？天意示警？这诡异的景象，比任何文字都更直观地昭示着宣府缺糖的——十万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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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空地上，灯火通明。蒯祥带人将一箱箱刚刚浇铸好、尚未填装火药的空心开花炮弹壳抬了出来。这些铸铁弹壳内壁光滑，如同一个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碗。
“灌！”李拾一声令下。
滚烫的、粘稠的琥珀色糖浆，被小心翼翼地注入冰冷的炮弹壳中。糖浆遇冷，迅速凝结，在弹壳内壁形成一层光滑的糖壳。一层又一层，直到将整个弹壳内部填满。等待其完全冷却凝固，便成了便于长途运输、不易融化的——炮弹糖块！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临时搭建的、充满奇异药草香气的蒸馏室内。
苏甜儿正守着那座特制的琉璃蒸馏器。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沾染着赵大锤血迹和思念、已然霉变的干枯桂花，放入蒸馏釜中。下方炉火控制得极其精微。
随着温度升高，混合着腐败甜香和奇异药草气味的蒸汽升腾，穿过弯曲盘旋的冷凝管。在冷凝管最末端的琉璃接收瓶口，一滴、两滴…极其缓慢地，凝聚出清澈透明、却散发着浓缩到极致、几乎令人窒息的桂花香露！那香气，去除了霉变的腐朽，只留下最本源的、凛冽而忧伤的甜香精华。
李拾拿着一块刚刚脱模、还带着炮弹壳冰冷触感的琥珀色糖块走过来。他用一根细长的银针，在坚硬的糖块上钻出细小的孔洞。
苏甜儿用最细的琉璃滴管，吸起一滴那凝聚着思念与救赎的桂花香露。她的手微微颤抖，屏住呼吸，将滴管尖对准糖块上的孔洞。
晶莹剔透的香露，如同离人的眼泪，滴入金黄的糖心深处，瞬间被吸收、融合。
「滴！」
「检测到高活性植物精华与高纯度能量载体融合！」
「复合物分析：天然维生素群（A\/b\/c）、微量元素复合体、高密度糖原…」
「‘战地复合维生素救生糖’合成成功！」
「解锁核心科技：‘战地应急营养学动态图谱’！」
「图谱加载中…」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伴随着一片复杂而瑰丽的光幕在苏甜儿眼前展开。无数代表不同营养成分的彩色光点、流动的代谢路径、人体器官的虚拟模型交互闪烁，构成了一幅关于生命能量如何在极端环境下维持与修复的宏伟蓝图！
而李拾手中的那块糖，在融入桂花香露后，内里似乎有微不可察的金色流光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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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载着特制“炮弹糖块”的坚固木箱，被牢牢捆缚在最强健的信鹰背上。那海东青似乎也感受到了使命的重量，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振翅而起，融入京师沉沉的夜空，向着北方那片被严寒和死亡笼罩的疆域，义无反顾地飞去。
蒸馏室内，炉火已熄，只剩下琉璃器皿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苏甜儿独自站在巨大的琉璃蒸馏器前，伸出手指，在冰冷的、还凝结着细小水珠的器壁上，轻轻呵了一口气。
温热的气息在冰冷的琉璃表面晕开一小片白雾。
她伸出纤细的指尖，带着无尽的思念和担忧，在那片白雾上，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一个心的形状。
就在她指尖离开琉璃的瞬间，那未散的温热白雾，竟在冰冷的琉璃上迅速凝结成一层薄薄的霜痕！
朦胧的霜痕覆盖了那个心形图案。
而在霜痕之下，透过双层琉璃扭曲的折射，月光与室内残余的灯火交织，竟在那片心形的霜花中央，清晰地映照出一个遥远而清晰的影像——那是冰雪覆盖的边关，一座孤零零的、燃烧着微弱烽火的烽燧剪影！如同烙印在心底的牵挂，永远无法磨灭。
霜痕里的烽燧，负糖北飞的鹰。
寒夜漫漫，一缕带着硝烟与桂花甜香的生机，正穿透风雪，奔赴那铁与血的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