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盐引市场,自打太子爷那五十万引“天降正义”空投以来,彻底告别了“白菜价”的悲惨岁月,直接坐上了窜天猴。价格稳如老狗地钉在六两五钱的高位不说,还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每天迈着六亲不认的小碎步,顽强地向上拱那么一丢丢。六两六钱…六两七钱…虽然涨幅不大,但架不住它天天涨啊!整个市场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老子手里有引就是大爷”的蜜汁自信。
然而,在这片虚假繁荣的锣鼓喧天里,顾大会长顾西风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酸爽无比。
他那六十万引当初在拍卖会上意气风发、力压群雄(主要是力压李拾)抢下的“天价传家宝”,此刻彻底变成了六十万块烧红了的烙铁!拿在手里烫得慌,扔出去…那更是剜心剔肺!浮亏巨大?那都是轻的!账面上的窟窿,足够把顾家商号最值钱的那条商路填进去还不见底!
更要命的是他亲手挖的那个坑——百万引空仓!当初想着一把镰刀割遍天下韭菜,如今这镰刀变成了吊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还是带自动收紧功能的!随着价格节节攀升,这空仓就像个无底黑洞,每天嗷嗷待哺,吞噬着海量的保证金!顾家的银库,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管账的老先生最近走路都打飘,看谁都像要钱的债主,眼底的青黑快赶上熊猫了。
而最最催命的,是那如同悬顶利剑的交割期限!
滴答…滴答…倒计时七天!
顾西风手里满打满算,就那六十万引“烫手传家宝”,可他需要回购整整一百万引来填平那个空仓巨坑!四十万引的缺口!四十万!这已经不是窟窿了,这是天坑!马里亚纳海沟级别的!
顾西风彻底化身绝望的困兽。往日里那副世家大族掌舵人的从容气度,被焦虑和恐惧啃得渣都不剩。他眼窝深陷,双目赤红,眼球上爬满了狰狞的血丝,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汗味、墨味和绝望气息的焦糊味儿。
旗舰店那间豪华书房成了临时作战指挥所(兼大型灾难现场)。地上散落着揉成一团的废纸(上面全是求购失败的记录),桌上的名贵紫砂壶被摔得缺了个口,茶水渍洇开一片深色。顾西风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嗓子都喊劈了,抓着那部镶金边的“千里传音”(电话),对着里面声嘶力竭,唾沫横飞:
“张老板!张兄!是我!西风啊!六两八钱!六两八钱一引!现银!现银交割!给我五万引!救救急!” 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急切。
“……” 话筒那边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为难的叹息,“顾会长…不是小弟不帮你,实在是…手上真没多少余粮了。你也知道,现在这行情…都在惜售啊…”
“六两八还不行?!那…那七两!七两!张兄!七两一引!三万引!就三万!” 顾西风几乎是在吼,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
“顾会长…真不是钱的事…” 对方的声音带着点爱莫能助的敷衍,“要不…您再问问别家?”
“啪!” 顾西风狠狠把话筒砸在座机上,那昂贵的金丝楠木座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
他立刻又抓起另一部电话,拨通一个号码,声音瞬间切换成另一种强压暴躁的“温和”:“李员外?是我,顾西风…对对对…那个…您手上还有盐引吗?价钱好说!七两!七两二钱也行!有多少要多少!” 他一边说,一边烦躁地扯了扯勒得他快窒息的领口。
“顾会长啊,” 对方的声音慢悠悠的,透着一股子精明和拿捏,“七两二?哎呦,现在市面上流通的引子,可都奔着七两五去了!您是不知道,多少人攥着引子等着涨呢!这样吧…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七两五,一口价!我匀你一万引!”
“七两五?!” 顾西风眼前一黑,感觉心口又被狠狠捅了一刀,血淋淋的疼!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好!七两五!一万引!现银!马上交割!”
挂掉电话,顾西风瘫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痛苦地揪着。七两五!当初他砸盘的时候,三两五都嫌高!现在却要花两倍多的价格,求爷爷告奶奶地去买回来填坑!这哪里是买盐引?这分明是买刀子剜自己的肉!每一引成交,都伴随着他心头的滴血和账房先生那绝望的拨算盘声——那声音,如同丧钟!
他绝望地发现,市场上低于七两银子的盐引,早已绝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在价格刚冒头的时候就扫荡一空,片甲不留!剩下的持引者,要么是铁杆的多头,坚信这盐引还能再创新高,捂着当传家宝;要么就是嗅到血腥味的秃鹫,坐地起价,就等着他顾西风这条搁浅的鲸鱼咽气好上去分食!他越急,价格蹿得越快!七两!七两二!七两五!八两?!价格如同脱缰的野狗,拉都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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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熊猫驿站旗舰店,顶层雅室。
这里的气氛,与顾西风那边的水深火热、兵荒马乱,形成了冰火两重天。
窗外是应天府璀璨如星河的万家灯火,窗内是柔和明亮的烛光。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檀香的清冽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李拾一身素雅的常服,姿态闲适地靠在一张铺着软垫的圈椅里,仿佛外界那惊心动魄的盐市风暴,只是楼下茶馆里的一出折子戏。
他面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没有堆积如山的账本,也没有散乱的信件。唯有一张薄薄的、却承载着整个盐市乾坤的纸张——李小二刚刚呈上来的、由驿站“系统期货模块”(在李小二眼里就是账房先生用特殊算法搞出来的天书)实时统计的《盐引市场核心持仓报告》。
李拾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拈起这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报告,目光平静地扫过上面一行行冰冷的、足以让顾西风心梗发作的数据:
【驿站持有盐引总量:70万引整】
(括号小字:含太子殿下担保十万引;市场恐慌期扫货三十万引;盐汽水、月饼活动散出三十万引,已被市场恐慌情绪及后续回购收回大半!)
【顾西风空头持仓总量:100万引】
【顾西风已购回平仓数量:约30万引(备注:成交均价极高,血亏!)】
【顾西风仍需购回平仓数量:70万引】
【当前市场盐引流通均价:7两6钱\/引】
李拾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划过“**70万引**”和“**7两6钱**”这两个关键数字。他的嘴角,一丝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流、却又带着绝对掌控力的弧度,如同初春湖面的薄冰,缓缓地、无声地漾开。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侍立一旁的李小二,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老板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场,比外面七两六钱的盐引还压人。
良久,李拾终于放下了那张报告。他端起手边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浅啜一口,清冽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
“小二。” 李拾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午后闲聊般的随意,却清晰地穿透了室内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金口玉言的威压。
“小的在!” 李小二一个激灵,腰板挺得笔直。
李拾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繁华的夜景,灯火在他深邃的瞳孔里跳跃。他放下茶盏,瓷器与紫檀桌面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轻响。
“告诉外面的人,” 他语气平淡,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每一个字却如同重锤,砸在无形的战鼓之上,“就说我‘熊猫驿站’,手里有盐引现货。不多不少,”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七十万引。”
李小二的心脏猛地一跳!七十万引!老板这是要把顾西风往死路上逼啊!
“价格嘛…” 李拾微微侧过头,看向李小二,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悸。他仿佛在斟酌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又像是在给对手下达最后的判决书。
“一引,” 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李小二耳边炸响:
“十两白银。”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空气,锁定着某个无形的目标:
“现银结算,概不赊欠。”
最后一句,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带着戏谑的锋芒,直刺猎物心脏:
“想要?”
“让顾大会长…”
“亲自来驿站找我谈。”
李小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十两!比市场价生生拔高了两两四钱!还要现银!还要顾西风亲自上门!这已经不是割肉了,这是要把顾西风连皮带骨剁碎了喂狗啊!
“是…是!老板!” 李小二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强忍着立刻冲出去宣告这个爆炸性消息的冲动,深深吸了口气,才转身快步退下。他要让驿站的“小喇叭”们,用最快、最响亮、最气人的方式,把这个“天价盲盒”的消息,精准地投放到顾大会长的耳朵里!他要让整个应天府都知道,驿站手里攥着顾大会长的救命稻草,但想拿到?得拿金山来换!还得跪着来拿!
李拾重新端起那杯茶,看着窗外。楼下街道的车马喧嚣似乎隐隐传来,更远处,仿佛能听到顾家商号方向传来的、绝望的哀嚎和银库搬空的声响。他轻轻吹开一片茶叶,嘴角噙着那抹掌控一切的冰冷微笑。
逼空?这才叫真正的逼空!顾大会长,您那绞索…可还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