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壁残垣间弥漫着刺鼻的硝烟与血腥的气味。
战斗的喧嚣逐渐平息，只余下零星枪声和远处火焰燃烧的噼啪作响。
在得知苏军让出阵地，开始收缩兵力固守现有的防线后，程世涛知道今天的战斗到此为止了。
毕竟他也没有多余的炮弹再主导进攻了。
程世涛推开头顶沉重的车长指挥塔舱盖，让冰冷的夜风灌入其中。
拍了拍自己脸让试图清醒点后，他跳下坦克，朝着海因茨走去。
只见海因茨与他坦克的乘员组此刻正围着一处刚被炮火犁过的区域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走到海因茨身后，歪头看去。
只见那里躺着一个身影，被尘土与暗红色的血污覆盖。
“这人还活着吧？”
一名士兵用枪口捅了捅那人，声音带着惊奇。
程世涛蹲下身，目光凝固在那人微微起伏的胸口上。
他浑身浴血，军服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还是能看得出这是一个苏联军人。
“海因茨，这有什么好看的？”
程世涛扭头瞥向海因茨有些无语。
毕竟在这场战斗中牺牲的德军以及苏联士兵不计其数，他有些不明白面前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近距离承受坦克炮击，竟然没有化为人体组织。”
海因茨摊开双手给程世涛解释道。
“所以这不值得我关注么？”
听到海因茨的解释，程世涛内心颇为震撼。
简直是奇迹，这是什么钢铁之躯啊。
这他不由得将诧异的目光挪到这位苏联军官身上。
几名德军士兵粗暴地将那人向上拎起，然后扯开他破烂的肩章，取下他的勋章。
“看样子还是条大鱼啊。”
海因茨接过自己乘员递过来的军官证打开看了一眼。
“呵，还是位苏军的旅长！第109步兵旅的！”
程世涛心头猛地一跳。
109旅？就不就是刚才被他们冲垮的那个部队吗？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这张布满血污却依旧硬朗的面孔。
没想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阵地反击战，就俘虏了如此高级别的军官。
他想起美穗在秘密基地俘虏的那个军官，不过那是她的功劳。
而眼前这个，是自己和海因茨实打实和他们一起浴血奋战的结果。
那名苏军旅长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扫过围着他的德国士兵。
看到那一身身的原野灰的军装和铁十字标识，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徒劳的咒骂。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程世涛身上。
或许是程世涛与众不同的气质以及区别于德国日耳曼人的相貌吸引了他。
这位旅长指了指程世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的声音。
“能……给我一根烟吗？”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周围的德军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是程世涛以及海因茨显然没料到这位苏军旅长会有这么个要求。
程世涛看着对方平静得近乎死寂的语气，瞬间明白了。
这个人已经放弃了抵抗，也许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他默默伸出手，朝着旁边的海因茨。
“程世涛，你看我做什么？”
看着程世涛伸出的手，海因茨向后退了一步。
“海因茨，我说给我，烟。”
“什么？这可是我最后一根了！”
海因茨嘴上虽然抱怨着，但还是掏出一个压扁的烟盒。
他抽出一根自己先点上，然后再递给程世涛。
程世涛接过烟，弯下腰，将香烟塞进苏军旅长干裂的嘴唇间。
他划着火柴，小心地凑近，为对方点燃。
昏暗的光线下，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庞忽明忽暗。
苏军旅长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似乎让他精神了些许。
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吞吐着烟雾，仿佛那是世间最后的慰藉。
烟草燃烧的速度很快，转眼就只剩下一小截烟蒂。
旅长将烟雾尽数吐出，烟蒂从他指间滑落。
程世涛蹲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
“要，再来一根么？”
苏军旅长的眼神充斥着诧异， 然后疲惫地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被硝烟染成灰黑色的夜空。
“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程世涛的声音平静。
“给我个痛快的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程世涛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手枪套。
这种放弃求生，只求速死的感觉也让他感到一丝不适。
但他知道，战争没有仁慈可言。
与其被羞辱致死不如自己给他一个体面。
他犹豫了一下，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或许能改变战局走向的念头。
“我问你一个问题。”
程世涛的声音压得很低。
苏军旅长抬起头将目光聚集在程世涛的脸上，眼中带着一丝探寻。
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或许是程世涛满足了他最后的愿望，给了他一支烟，保留了他最后的体面。
几秒钟后，苏军旅长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程世涛的心跳微微加速。
“你们朱可夫元帅的方面军指挥部，具体位置在哪里？”
这个问题一出口，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加沉重。
海因茨也屏住了呼吸，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苏军旅长。
苏军旅长先是一愣，随即，一阵低沉的笑声从他喉咙里发出。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疯狂的大笑，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他咳了几声，带着血沫的唾液溅在地上。
“你们……你们这群德国佬……”
他喘着粗气，眼神却带着一种嘲弄。
“想要去屈斯特林的话，那就先突破我们的所有防线吧。”
屈斯特林！ 听到这个地名，程世涛和海因茨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个旅长的话，几乎等于间接承认了朱可夫指挥部的大致方向。
程世涛也确实没想过朱可夫的指挥部竟然布置在德军曾经的堡垒里。
“谢谢……”
海因茨见到程世涛和面前的苏军旅长说完话。
他朝旁边两名士兵使了个眼色，微微偏了下头。
那两名士兵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架起苏军旅长的胳膊。
苏军旅长没有反抗，只是最后深深看了程世涛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解脱，有讥讽，或许还有一丝别的感情……
士兵们拖着他，走向旁边一处相对完整的断墙后面。
程世涛没有回头去看。
“同志们，继续前进！乌拉！！！”
砰！砰！ 两声清脆短促的枪响，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声音在残破的建筑间回荡，然后迅速被黑暗吞噬。
一切归于沉寂。
那个刚刚还在眼前呼吸、说话、甚至大笑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程世涛站在原地，背对着枪声传来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歉意，也是无奈。
为了胜利，为了情报，他利用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时刻。
但这就是战争。
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命如草芥。
他转过身，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冷硬。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休整补充，天亮后苏军的反扑会更疯狂。”
“而且这次的战斗，苏军的坦克部队并没有跟进，我想明天就会和它们硬碰硬了。”
海因茨点了点头，神色同样凝重。
“明白，弹药和油料是最大的问题。我已经通知第九伞兵师的弟兄们去寻找补给了，总之不太乐观。”
程世涛望向自己伤痕累累的E50坦克，还有旁边同样疲惫的豹式坦克，优花里报告的弹药数字还在耳边回响。
“不管怎么样，优先补给E50吧。我这里穿甲弹只有个位数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忧虑。
“总之先清理战场，收集可用物资，构筑防线。”
程世涛回到E50坦克旁，华和纱织正在检修履带。
优花里则在检查着所剩无几的炮弹，小脸上满是担忧。
“程君，弹药补给有眉目了吗？”
优花里从炮塔里伸出脑看着他。
程世涛勉强笑了笑。
“已经和海因茨说了，一会他就会把弹药送过来的。”
虽然这样安慰着，但程世涛心里也没有底，只希望那些苏联人撤退的时候没有把弹药统统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