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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板望着门外的蓝草喊道:“蓝草,你去干什么?”

从门外传来蓝草嘶哑的回应:“结账!”

是哦!王厅长摔门而去,仿佛抽走了“竹韵”雅间里最后一丝流动的空气。郭老板那只摔碎的青瓷茶杯尸骸狼藉,细锐的碎片散落在文件草案旁,与那摊刺猩目渍酒、湿红晕开的茶痕混杂交融,像一场无声的屠戮现场。那句“不识抬举”将这份曾承载着合作幻梦的协议草稿,此刻字迹被污浊液体贪婪吞噬、模糊变形,如同被戳瞎了双眼的契约。

蓝草结完账走进包厢,依旧僵坐在原处,酸枝木椅子的冰冷透过厚厚的衣料直渗骨髓。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努力地、极其努力地牵扯起嘴角的肌肉,试图维持一个得体的、甚至可以说是职业化的微笑。这笑容挂在脸上,却如同精心绘制在冰冷瓷器上的图案,僵硬、空洞,毫无温度。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深处,正有无数细密冰冷的钢针,正无声无息地、密密麻麻地刺穿、攒射!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更深更广的锐痛。

那是被彻底无视、被当作透明筹码随意摆放的屈辱,是花了心血眼看就要沦为巨头,却在权力与财务中博中,成为炮灰的绝望,更是对这赤裸裸利益丛林法则的冰冷认知。

她的目光,带着溺水者寻找浮木的本能,不由自主地、缓缓地移向圆桌另一侧,那个自始至终显得过分平静的身影——刘老板。

刘老板悠闲地靠在高背椅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紫砂茶壶,正慢条斯理地啜饮着里面早已凉透的茶水。他迎着蓝草投射过来的、混杂着痛楚与求救信号的目光,只是极其轻微地耸了耸肩,肩膀的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张刚毅的脸上,既没有郭老板的暴怒,也没有王厅长离去的阴鸷,甚至没有蓝草强撑的僵硬。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一种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淡然。

“他们就想着两家利益,” 蓝草的声音响起,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像是在破碎的胸腔里挤压出的自言自语,对着空气,也对着那个唯一在场悠闲自得的盟友,“完全将我们抛脑袋后了……”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份污迹斑斑的文件仿佛要确认上面确实不曾出现过“翰林农庄”的名字,“三七分没我们,五五分……又没我们!” 最后几个字,音量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尖锐,“我们干嘛这么冒险,陪着他们玩这吞人的游戏?!干脆就炮制整朵紫云芝,我们自己干!全国那么大,我就不信找不到销路!”

这带着火药味和决绝的宣言,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刘老板放下小茶壶,陶瓷底座与桌面发出轻微“嗒”的一声,他脸上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既非嘲笑,也非赞许,更像是一种……意料之中的了然。

“蓝草,” 刘老板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笃定,瞬间穿透了蓝草激愤的迷雾,“火气,解决不了问题。掀桌子,那是下下策。”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总是半眯着、显得和气,爱慕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蓝草,“你就放心吧!总有一方……会先熬不住,会妥协的。”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沉稳,“把你刚才的想法:就是我们自己炮制整朵,另寻销路这茬,给那两位大佬透个消息,现在,立刻,打电话。记住,开免提。”

老书记与郭律师双眼亮了,老书记伸出大拇指赞道:“还得是你!多做几年生意,有脑子!”

郭律师也拍手赞道:“还得是我刘哥!佩服佩服!”

蓝草愣住了,满腔的悲愤瞬间被这匪夷所思的提议冻结:“现在?打电话?开免提?刘大哥,他们刚吵崩,王厅摔门走,郭董骂着‘不识抬举’离开,这……”

“就是要趁热打铁,在他们脑子最热、最不理智、也最不甘心的时候!” 刘老板的眼神锐利如刀,闪烁着老辣商人的精光,“蓝草,你想想,郭老板砸了杯子,表面暴怒,但他真舍得放弃紫云芝这块眼看就要到嘴的肥肉?王厅长拂袖而去,姿态强硬,可紫云芝生产基地这个政绩工程,是他仕途上多大的亮点?他真能承担项目彻底黄了的后果?他们现在,就像两个红了眼的斗牛,都恨不得对方死,可又都怕对方真死了,自己也没肉吃!”

他微微冷笑,“你这时候打电话,抛出另起炉灶的想法,就是在他们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再狠狠拨一下弦!让他们听听第三方真实的声音,让他们意识到,这桌上,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在玩!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蛋糕旁边,还有人握着刀叉,随时准备切走一块,甚至掀翻桌子重做一桌!开免提,就是要让我也听见,他们的反应,他们的迟疑,他们的色厉内荏!”

蓝草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刘老板的分析像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她愤怒的泡沫,露出了底下更为复杂幽暗的博弈深潭。

她看着刘老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光芒,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屋的颓败和冰冷都吸进肺里指尖。带着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伸向桌上那只沉默的红色手机。屏幕解锁的光芒映亮她苍白的脸。她在通讯录里飞快地滑动,指尖悬停在“郭老板”的名字上方,停顿了仅仅一秒,仿佛在积蓄某种力量,然后用力按了下去,并重重地点下了那个扩音器的图标。

嘟……嘟……嘟……

单调的等待音在死寂的包厢里被无限放大,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刘老板重新靠回椅背,双手交叠放在微凸的腹部,眼睛半闭,仿佛老僧入定,唯有微微侧向手机的耳朵,泄露了他全神贯注的监听。

电话响了七八声,就在蓝草以为对方会直接挂断时,电话猛地被接通了。

“蓝草?” 郭老板的声音像一记裹着冰碴的重锤,透过扬声器狠狠砸了出来,带着尚未平息的怒火和被打扰的极度不耐,“什么事?我现在没空听你废话!王某人给你打电话了?想当和事佬?门都没有!”

“郭老板!” 蓝草让自己的声音努力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为之的、疲惫的冷静,“王厅长没有联系我。是我自己,想跟您说几句话。” 她感觉到刘老板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自己脸上。

“有屁快放!” 郭老板的语气粗暴依旧,但蓝草敏锐地捕捉到,那怒火之下,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刚才的情形,我和刘大哥都看在眼里。” 蓝草语速平稳,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经过冰水淬炼,“郭老板您投入巨大,志在必得;王厅长手握源头,寸土不让。我们都理解。但恕我直言,二位争执的焦点,无论是整朵炮制的三七、四六,还是精华液的五五、七三,所有的方案里,”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都没有我“翰林农庄”应有的位置。我们提供的,不仅仅是资金,更是往后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扎根菌棚、掌握核心炮制工艺的独门技术和覆盖全国高端滋补品渠道的网络!我们同样承担了巨大风险!”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郭老板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声隐约传来,像一头被戳中痛处的猛兽在低吼。

蓝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刘老板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给了她最后的支撑。她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颗刘老板精心策划的“炸弹”:“既然合作的基础建立在如此不对等的忽视上,我和几位股东商议后,认为继续捆绑在这场看不到希望的争执中,风险远超收益。我们决定,退出精华液专利和分配的利润争夺。我们将专注于我们最擅长的部分。利用现有基地的紫云芝原料,独立进行整朵炮制。另外品相差点的,我们会找另外的药材公司,或者渠道商进行接洽!在展会上你也看到了,很多商家都对我们这种顶级品相的整朵紫云芝表示过浓厚的兴趣。我们自己去开拓市场,虽然艰难,但至少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废话也不多说了,说多了伤感情。毕竟我们还有黄芪,党参的加工合作!打扰郭老板了,后续紫云芝基地原料的交接,我们会派专人与农厅基地负责人直接对接。” 她说完,手指悬在挂断键上方,等待着那雷霆万钧的爆发或冰冷的忙音。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时间仿佛凝固。扬声器里只有电流微弱的嘶嘶声,以及……一种极其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沉重的气息。

就在蓝草以为对方已经无声挂断时,郭老板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完全变了!不再是暴怒的咆哮,而是一种被强行压制后、带着浓重鼻音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急迫的低吼,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蓝草!你……你说什么?!退出?独立炮制?还要绕过正和直接对接基地?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是釜底抽薪!把我放在火上烤!”

那声音里充满了被突袭的慌乱和一种巨大的、被威胁的恐惧,“谁给你的胆子?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刘老板在旁边是不是?让他说话!”

蓝草看向刘老板。刘老板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他对着手机的方向,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平和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带着千钧之力:“郭老板,消消气。蓝草说的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合作,讲究的是共赢,是互相看得见价值。如果连最基本的席位和尊重都得不到保障,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总得给自己找条活路吧?总不能看着肉在锅里炖烂了,连口汤都喝不上,最后连锅都被砸了吧?直接对接基地,是保证我们后续独立运作原料供应的必要步骤,合法合规。至于销路,您放心,我们会跟王厅长及王会长多讨教!以他们两人在各方面的渠道上经营多年,打开紫云芝的市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郭老板,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尊重您的选择,也请您理解我们的难处。”

他轻描淡写地点出了王厅长与王会长这两个人,因为郭老板也知道,凭他两人在这些极具分量的渠道资源,紫云芝早晚铺满全国!此时郭老板如同在焦灼的心火上又浇了一勺滚油。“嗞啦嗞啦!”的痛!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令人心悸的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蓝草甚至能想象出郭老板此刻的表情:必然是铁青着脸,额头青筋跳动,在急速权衡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局:王厅长的强硬尚未解决,这边看似弱小的合作者竟然要带着核心炮制技术和渠道资源另立门户!这无异于后院起火,釜底抽薪!正和药业独吞精华液的美梦,瞬间蒙上了巨大的阴影。

“好……好……你们……很好!” 郭老板的声音再次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磨出来的,充满了被反制的暴怒和一种棋差一着的懊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墙角、不得不重新审视全局的被迫冷静,“刘志军!蓝草!你们给我听着!今晚!就今晚!十一点,还在‘天然居’,还是‘竹韵’包间!把王某人给我叫回来!我们三方!重新谈!谁他妈再敢提退出、单干,别怪我郭启明翻脸不认人!” 吼完最后一句,电话被狠狠地挂断,忙音急促地响起。

忙音如同最后的休止符,在包厢里回荡。蓝草握着手机的手心,已是一片湿滑的冷汗。她看向刘老板,对方脸上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疲惫又充满掌控感的锐利。

“成了。” 刘老板轻轻吐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拿起凉透的茶壶又啜了一口,仿佛刚才那场无形的刀光剑影只是寻常。

“接下来,就是说服那位摔门而走的王厅长了。蓝草,这个电话,恐怕还得你来打。记住,姿态要放低,台阶要给足,王厅长毕竟给我们提供菌种,但核心信息不变,我们有退路,而且退路还不错。他王厅长,也耗不起时间。”

蓝草深吸一口气,指尖的颤抖奇迹般地平息了。心底那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仍在,但此刻,一种新的、带着铁锈味的、名为“筹码”的力量,正从这痛楚的废墟中悄然滋生。

她深深看了眼刘老板,再次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代表着权力源头的名字——“王厅长”,按下了拨打键,并再次点开了免提。

扬声器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窗外,都市的霓虹依旧冷漠地流淌,将这座不夜城映照得光怪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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