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节气的头天,北风卷着碎雪沫子,在葆仁堂的窗玻璃上画出道道白痕。陈砚之蹲在青石台前,手里捧着块温热的黑膏药坯,正用掌心反复揉搓——这是给刘大爷准备的脱敏膏药,特意加了白鲜皮和地肤子,药香里带着点清苦的草木气。
“林薇,把那罐蜂蜡递过来。”他头也不抬,指尖沾着膏药的黏液,“小雪天寒气重,膏药得熬得稠点,加半两蜂蜡,贴在皮肤上才不容易冻裂。”
林薇踩着梯子从药柜顶层够下锡罐,打开时一股甜香漫出来:“这是去年的老蜂蜡,比新蜡颜色深多了。”她用小勺舀了半勺,放进陈砚之手里的膏药坯里,“爷爷说蜂蜡能‘固护阳气’,就是让膏药的热劲儿不散,对吧?”
“正是,”陈砚之把蜂蜡揉进膏药里,膏体顿时变得更柔韧,“刘大爷皮肤敏感,又怕冷,这膏药得‘温而不燥,润而不腻’。你看,加了白鲜皮,既能祛风止痒,又能防过敏,比单用凡士林稳妥。”
话音未落,门帘被“呼”地推开,一股寒风裹着雪沫子钻进来,刘大爷的女儿扶着老人踉跄着进门。老爷子裹着件军大衣,膝盖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坐下就直抽冷气:“小陈大夫,可算找到你了!我这腿贴啥膏药都起疹子,就你上次给的试用药,贴了居然没事……”
陈砚之赶紧关上门,扶着老人坐近炭盆:“大爷,先暖暖,我这就给您贴新膏药。”他掀开纱布,见老人膝盖上的旧疹子已经消了,只剩点淡褐色的印子,松了口气,“看来白鲜皮真管用,这次再加点地肤子,双保险。”
林薇已经把膏药在炭火上烤软,用竹刀慢慢摊开:“大爷您看,这膏药里掺了点猪油,是去年冬至炼的黑猪肉油,润皮肤,揭的时候不疼。”她把膏药往膝盖上贴时,特意避开那些印子,“我轻点儿按,您要是觉得痒就说一声。”
刘大爷的女儿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问:“大夫,我爸这腿,为啥别人贴的膏药他就过敏?是不是体质太弱了?”
陈砚之正给老人搭脉,指尖下的脉搏细弱却还算平稳:“是过敏体质,但主要是膏药里的刺激性药太多。”他指着桌上的药方,“您看这内服的方子,用了玉屏风散加味,黄芪15克、白术12克、防风6克,这仨是‘固表’的,能增强皮肤抵抗力,比光用脱敏药强。”
他顿了顿,又指着膏药:“这白鲜皮配地肤子,就像给皮肤加了层‘保护膜’,一边治风湿,一边防过敏。小雪天寒气最邪乎,要是因为过敏停了药,寒气钻进去,之前的功夫就白搭了。”
林薇这时已经把膏药贴好,用纱布轻轻缠上:“大爷,您回去别用热水烫脚,温水擦就行,烫得太狠,皮肤更敏感。要是起小疹子,就抹我给您的紫草油,别抓。”
刘大爷试着动了动腿,惊喜道:“哎?真不怎么痒!比上次那试用药还舒服,这热乎劲儿慢慢往骨头里钻,不燥得慌。”
正说着,门帘又动了,进来个穿羽绒服的中年男人,扶着个戴毛线帽的老太太——老太太走路时腿往外撇,膝盖外侧肿得发亮,一坐下就直叹气。
“大夫,我妈这膝盖,贴了你们的膏药能不打弯就疼吗?”男人嗓门低沉,“她总说像有根筋别着,半夜能疼醒。”
陈砚之上前扶着老太太坐下,掀开裤腿一看,膝盖外侧红肿,按下去还能听见“咯吱”声。“这是膝骨关节炎,偏外侧,”他对林薇说,“拿‘通络膏’,加独活和威灵仙,这俩专走外侧经络。”
林薇应着,从药柜里翻出块黑膏药:“这膏药用桑枝和桂枝熬的,桑枝走四肢,桂枝通经络,贴上去准能把那根‘别着的筋’捋顺了。”她往膏药里掺了点药粉,“再加点头道麻油,润着点,小雪天皮肤干,别太燥。”
老太太刚贴上就“嘶”了一声:“哎?那股别着的劲儿松快了点!不像刚才,动一下就像骨头磨骨头。”
男人在旁边看着,挠挠头:“大夫,这外侧疼和内侧疼,治法不一样?”
“差远了,”陈砚之笑着解释,“外侧是足少阳胆经,用独活、威灵仙;内侧是足太阴脾经,用木瓜、苍术。就像疏通管道,哪段堵了通哪段,不能一把钥匙开所有锁。”
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小陶罐:“小刘,这个你拿着。”罐子里是褐色的药粉,“这是炒杜仲粉,让你爸每天冲着喝,补肝肾,强筋骨,比光贴膏药稳当。”
刘大爷的女儿接过陶罐,感激得直点头:“我们在别处看,大夫总说过敏就不能贴膏药,还是你们想得周到。”
送走客人,林薇把小雪新采的艾叶晾在竹竿上,雪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洒下惨白的光斑。“陈砚之,”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刚那膝骨关节炎的,要不要提醒她少爬楼梯?”
“早写上了,”陈砚之指着药方背面,“小雪天路滑,爬楼梯最伤膝盖,让她多坐电梯,走路慢慢挪。”他拿起块刚做好的通络膏,凑到鼻尖闻了闻,“你闻这味儿,独活的烈、威灵仙的辛,混在一起,正是小雪该有的劲儿——又能通,又能暖。”
林薇看着他低头碾药的样子,炭盆里的火苗映在他脸上,药粉在粗瓷碗里堆成小山,混着白鲜皮的香,满屋子都是踏实的味道。她拿起铜壶去倒热水,心里琢磨着:等下泡点生姜茶,给砚之也暖暖手。
雪下得更密了,葆仁堂的药香混着蜂蜡的甜,在小雪的寒风里慢慢荡开。那些被病痛折磨的膝盖,正被这一方方应着节气的膏药,一点点熨帖得舒展起来,就像这冰封的天地里,悄悄酝酿的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