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刚歇,葆仁堂的门轴还带着潮意。陈砚之蹲在院子角落的青石台上,手里捧着块黑乎乎的膏药坯,指尖沾着松香的黏液。林薇端来一碗化开的蜂蜡,蒸腾的热气里混着当归和川芎的药香。
“爷爷,这膏药坯的硬度总不对,要么太脆一掰就碎,要么太软贴在布上就化。”陈砚之把膏药坯往石台上顿了顿,碎屑簌簌落在青苔里。
里屋藤椅上的爷爷慢悠悠转着紫砂杯,茶沫子在水面打了个旋:“去年教你的法子忘啦?松香得用陈年老料,加蜂蜡时得看天,今儿这湿度,蜡得比平时多搁一钱。”
林薇舀了一勺蜂蜡倒进膏药坯里,木铲搅动时发出黏腻的声响:“我昨儿试了试您说的‘三浸三晒’,把艾叶和生姜泡在白酒里,晒足了三天,今儿闻着就比直接煮的冲多了。”
“外治法讲究个‘透’字。”爷爷呷了口茶,目光落在墙角那排陶罐上,“你们看那罐独活,是三年前收的川产货,皮肉厚实,用来熬膏才够劲儿。新货看着鲜亮,骨子里没劲儿,贴在皮肤上跟糊层纸似的。”
陈砚之把膏药坯掰成小块扔进铜锅,炭火舔着锅底,发出噼啪轻响。“前儿张大爷来换膏药,说贴了三天膝盖就敢打弯了,就是揭下来时带起层皮,是不是我加的蓖麻子太多了?”
“傻小子,”爷爷敲了敲藤椅扶手,“蓖麻子是通络的,但性子烈,老年人皮肤薄,得掺点猪油缓和。你看那罐炼好的猪油,是去年冬至收的黑猪肉熬的,能润皮肤,揭膏药时就不疼了。”
林薇正在往纱布上摊膏药,听见这话停了手:“难怪我上次给李奶奶贴,她总说痒得慌,原来是缺了猪油?”她指尖沾着膏药,在纱布中央转了个圆,边缘特意留了圈空白,“这样贴的时候能避开汗毛,免得撕的时候扯得疼。”
“外治跟内治一个理,得辨证。”爷爷放下茶杯,指着门口进来的中年女人,“就像她,走路时腿往外撇,膝盖内侧肿得发亮,这是鹤膝风,属湿热型,膏药里得加黄柏和苍术,不然贴上去准起泡。”
女人扶着门框喘了口气,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红肿的关节:“陈大夫,我这腿贴了不少膏药都不管用,反而越肿越大,夜里烫得睡不着。”
陈砚之摸了摸她的脉,又按了按膝盖周围:“您这脉滑数,舌苔黄腻,是湿热下注。之前贴的膏药是不是加了肉桂、附子?那些是温性的,越贴越上火。”
女人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那大夫说我是风寒,结果贴得我直冒冷汗!”
“给她用那罐加了苦参的膏药。”爷爷在里屋喊道,“再加两钱冰片,研成粉撒在膏药面上,能清凉止痒,透着气呢。”
林薇赶紧从药柜里翻出苦参膏药,用竹刀划了块,在火上烘软了,又取了冰片研碎:“您别怕凉,这冰片看着冰,其实能把热气从骨头缝里引出来。”她把膏药往女人膝盖上一贴,用手按了按边缘,“贴三天揭下来,要是起小水泡别慌,那是湿气排出来了。”
陈砚之正在写药方,笔尖在纸上沙沙响:“我再给您开个内服的方子,苍术15克燥湿,黄柏10克清热,牛膝12克引药下行,让湿热从下焦走。每天煎两次,喝的时候加勺蜂蜜,不那么苦。”
女人拿着药方要走,爷爷又喊住她:“回去用忍冬藤煮水熏腿,每天两次,那藤子是凉性的,能帮着膏药把火往下压。”
等女人走了,林薇把摊好的膏药码进竹筐,笑着说:“还是爷爷厉害,一眼就看出她是湿热,我刚才差点就拿了温性的膏药。”
“辨不清证,再好的药也白搭。”陈砚之往铜锅里加了把艾叶,“就像这膏药,看似黑乎乎一片,实则君臣佐使都在里头。独活是君药,负责通络;当归是臣药,能活血;细辛是佐药,帮忙往骨头里钻;最后加的猪油就是使药,让药效贴得住、透得进。”
爷爷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本泛黄的药书:“明儿教你们熬‘狗皮膏’,那方子得用二十一味药,光炮制药材就得五天。外治法看着简单,讲究着呢,差一味药、错一步工序,效果就差十万八千里。”
暮色漫进院子时,铜锅里的膏药香飘出半条街。林薇数着竹筐里的膏药,陈砚之在账本上记下今日的药材用量,爷爷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借着最后一点光翻着药书。巷子里的路灯亮了,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满巷的膏香缠在一起,成了街坊们最熟悉的晚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