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门槛上还结着层薄霜,陈砚之刚把药炉点着,就听见院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抬头一看,是村西头的周寡妇,怀里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脸冻得通红,嘴唇乌青。
“砚之……快……快看看娃……”周寡妇的声音打着颤,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这娃从昨儿个起就没精神,不吃奶,手脚冰凉,夜里烧得哼哼,我抱着他坐了一宿……”
陈砚之赶紧迎上去,解开孩子裹着的小被子。孩子约莫一岁多,小脸烧得通红,呼吸又急又弱,小手攥得紧紧的,摸上去像冰疙瘩。“咋烧成这样才来?”他边说边把孩子抱到诊床上,“额头烫得厉害,怕是风寒入里了。”
周寡妇抹着泪:“家里就我一个人,黑灯瞎火的不敢走夜路,这不一亮天就赶紧来了……”
陈守义从里屋出来,裹着件厚棉袄,看了看孩子的舌苔:“舌头发白,是风寒束表,又有点阳气不足,光退烧不行,得把寒气赶出去,再补补阳气。”
“爷爷说得是。”陈砚之转身取了艾条和姜片,“我先给娃灸灸,温温阳气。”他切了片薄薄的生姜,铺在孩子的百会穴上,又捏了一小撮艾绒放在姜片上,用火柴点燃。“这是隔姜灸,姜能散寒,艾能补阳,俩搁一块儿,能把娃身子里的寒气拔出来。”
周寡妇看着艾绒烧得发红,急得直搓手:“会不会烫着娃?他嫩皮嫩肉的……”
“您放心,”陈砚之用镊子轻轻拨了拨艾绒,“我用的是‘雀啄灸’,离得近了就抬起来,像小鸟啄食似的,不会烫着。您看,娃都没哭,说明不疼。”
果然,孩子只是哼唧了两声,呼吸似乎平稳了点。陈砚之边灸边说:“这百会穴是诸阳之会,灸这儿能把阳气提上来,就像给快灭的炉子添点柴。娃手脚凉,是阳气没到四肢,灸完百会再灸灸涌泉穴,让阳气往下走。”
他又在孩子脚心的涌泉穴上灸了会儿,原本冰凉的小脚慢慢有了点暖意。“现在给娃开点药,麻黄汤的底子,麻黄能发汗解表,桂枝能温通经脉,把寒气从汗里赶出去。”
抓药时,陈砚之特意多抓了点甘草:“加两味甘草,调和一下药性,别太猛,娃身子弱,得温和点。熬药时少放水,熬成一小碗,放凉点再喂,分三次喂完,别一次灌太多。”
周寡妇接过药包,手在兜里掏了半天,只摸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脸一下子红了:“砚之……我……我身上就这些了,剩下的我过两天给你送来……”
“婶您这是干啥?”陈砚之把钱推回去,“药您先拿着,钱的事不急。娃病好了比啥都强。”他又从柜台上拿起个热水袋,灌了点热水裹在小被子里,“给娃暖暖脚,回去路上别再着凉。”
周寡妇眼圈一红,抱着孩子直抹泪:“你真是个好人……我都不知道咋谢你……”
“快回去给娃熬药吧。”陈砚之送她到门口,“要是下午还烧,就再来找我,别耽搁。”
送走周寡妇,陈砚之刚把药炉上的水烧开,就见张大爷缩着脖子进来了,手里揣着个暖水袋,咳嗽得直弯腰。“砚之,咳咳……给我看看,这老慢支又犯了,咳咳……夜里咳得睡不着,痰稀稀的,白乎乎的,一到冬天就这样……”
陈砚之让他坐下,摸了摸他的手背,冰凉:“大爷您这是风寒犯肺,痰白清稀,是寒痰,得温化。”
“那你给我扎两针?”张大爷搓着手,“前儿个听人说灸法管用,我也试试?”
“您这情况适合灸。”陈砚之取来灸盒,“我给您灸灸肺俞穴和膻中穴,肺俞穴在后背,管肺部的,膻中穴在胸口,能宽胸理气,俩穴配着,能把肺里的寒气赶出去。”
他把艾绒放进灸盒,点燃后扣在张大爷后背的肺俞穴上:“您感觉热乎不?这艾绒的热气能钻到肺里,把寒痰化了,咳起来就不费劲了。”
张大爷眯着眼,舒服地叹了口气:“热乎!从后背一直热到胸口,刚才那股憋得慌的感觉轻多了。”
“再喝点药,内外夹攻。”陈砚之抓药时说,“小青龙汤的方子,麻黄、桂枝散寒,干姜、细辛温肺化饮,就像给肺里的寒痰加点温乎气,让它化了能咳出来。”他一样样给张大爷看,“您看这干姜,得用炮制过的,辣味轻点,温性更足;细辛不能多放,放多了辣嗓子。熬药时放两颗大枣,中和一下,喝着不那么冲。”
张大爷接过药包,笑着说:“还是你细心。前儿个我跟你李大爷说,葆仁堂的药比别处的管用,他还不信,说我老糊涂了。我告诉他,不是药不一样,是人心不一样,你抓药时总想着咱这老骨头禁不禁得住,能不管用吗?”
“大爷您过奖了。”陈砚之给炉子里添了点煤,“您这病得慢慢养,回去别再抽烟了,多喝热水,早上起来搓搓手,揉揉胸口,能顺顺气。”
张大爷刚走,陈守义从里屋出来,指着药柜上的艾条说:“刚才给娃用的隔姜灸,火候掌握得正好,不老不嫩,既能散寒又不伤津。给张大爷用灸盒,面积大,适合后背,这些都是根据病人情况来的,没一成不变的法子。”
陈砚之点点头:“我记住了爷爷。寒症就得用温法,灸法能补阳散寒,比吃药来得直接,再配着汤药慢慢调理,才能去根。”
“这就对了。”陈守义往火塘里添了块柴,“就像冬天种麦子,得先盖层薄膜保保暖,再施肥浇水,光保暖不施肥长不好,光施肥不保暖会冻坏。灸法就像那层薄膜,先把阳气护住,汤药就是肥料,慢慢补,才能把病彻底治好。”
说话间,药炉上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水汽混着药香在屋里弥漫。陈砚之看着窗外的雪,心里暖暖的——这葆仁堂里的艾火和汤药,就像冬日里的暖阳,不光能驱走病痛,还能暖透人心,让这苦寒的日子里,多了份踏实的盼头。
张大爷不知啥时候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个烤红薯,往陈砚之手里一塞:“刚从炉子里扒出来的,热乎,你尝尝。”红薯的甜香混着艾绒的暖意,在屋里慢慢散开,像极了这寻常日子里,最实在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