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普照,梵唱如雷。
龙啸天一步踏入那金光璀璨的“无相炼心路”,周遭景象瞬间剧变。身后喧嚣的广场、肃立的罗汉、乃至整个般若寺都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消失不见。
他仿佛独立于一片无垠的虚空之中,上下左右皆是流转不定的金色佛光,无数细小的卍字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环绕飞舞,发出宏大而直透灵魂的诵经声。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响彻在他的识海深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洗涤心灵、度化执念的强大力量。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古老的禅唱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心神。同时,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并非作用于肉身,而是直接作用在他的神魂、他的道心之上!这是佛门最根本的“心灵之力”,专破一切虚妄、执念、魔障!
“哼!”
龙啸天闷哼一声,身形微微一晃。这佛光禅唱对他这身负精纯魔元的存在而言,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灵魂!体内《寂灭魔经》自动急速运转,深邃幽暗的寂灭魔元在经脉中奔腾咆哮,自发地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黑色光膜,抵挡着那无孔不入的佛光侵蚀。
魔元与佛光接触,发出“嗤嗤”的细微声响,相互湮灭,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感。灵魂深处那枚本源魔种更是剧烈震颤,传递出极度厌恶与暴戾的情绪,仿佛被触犯了逆鳞的太古凶兽,欲要挣脱束缚,将这漫天佛光撕个粉碎!
“静心!凝神!”龙啸天强行压下魔种的躁动,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他知道,此刻若被魔种本能控制,在这佛门圣地彻底魔化,那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他必须依靠自己的意志,走过这条路。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被动抵抗,而是主动运转《寂灭魔经》中一门宁心定魂的秘法,同时初成的【万界魔瞳】也在眼底悄然流转,破妄之力虽被此地强大的佛光法则压制大半,但仍能帮他看穿部分佛光幻象,守住本心不被完全迷惑。
他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落下的瞬间,周围流转的金光骤然凝聚,化作无数手持刀剑、面目狰狞的金刚、罗汉虚影,怒吼着向他扑杀而来!煞气冲天,与祥和佛光形成诡异对比。
“魔头受死!”
“皈依我佛,饶你不死!”
怒吼与禅唱交织,扰人心神。这些虚影并非实体,而是佛力引动他内心杀念、敌意所化的“心魔之相”!
龙啸天眼神冰冷,他知道这些攻击直指心灵,物理闪避毫无意义。他不闪不避,任由那些刀剑金刚虚影穿透自己的身体。在穿透的刹那,一股股狂暴的杀戮意念、愤怒情绪如同毒刺般扎向他的神魂!
“寂灭之意,万念成空!”
他心中默念《寂灭魔经》总纲,寂灭魔意自神魂深处升腾而起,那是一种让万物归于终极虚无的冰冷意志。袭来的杀戮、愤怒等负面情绪,在这寂灭意志面前,如同投入烈焰的雪花,迅速消融、湮灭,未能动摇他心神分毫。
他继续前行,步伐沉稳。
场景再变。金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鸟语花香、灵气盎然的仙境。无数身披轻纱、容颜绝美、媚骨天成的天女翩翩起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发出勾魂摄魄的靡靡之音。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异香,能引动生灵最原始的欲望。
“郎君,何不留下,与我等共享极乐?”
“长生久视,逍遥快活,岂不胜过你那打打杀杀的魔道?”
软语温香,直透心扉。这是色欲之劫,针对的是他身为男子的本能欲望。
龙啸天脚步微顿,看着那些近乎完美的胴体和媚态,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波动。但他立刻想起了苏若雪那清丽温婉的容颜,想起了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与宏愿。
“红粉骷髅,枯骨皮囊!我之道,在于超脱,在于掌控,岂会沉溺此等虚幻之欲?!”
他冷哼一声,【万界魔瞳】幽光一闪,眼前绝色天女的表象瞬间剥落,露出其下由佛光构筑的冰冷法则线条,再无半分诱惑可言。寂灭魔意扫过,所有旖旎念头尽数化为虚无。他步伐坚定,穿过这片温柔陷阱,留下一群面色僵硬的“天女”虚影。
接着是权势之惑。幻象中,他已成七界共主,脚踏星河,言出法随,亿万生灵顶礼膜拜,一言可决万界生死。麾下魔将如云,美人如玉,拥有世间至高无上的权柄。
然后是长生之诱。幻象显现他勘破生死之谜,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超脱轮回,得享永恒逍遥……
一重又一重幻境接踵而来,贪、嗔、痴、慢、疑……人性种种弱点,被这“无相炼心路”无限放大,化作最直接的心灵拷问。寻常修士,哪怕心志稍有不坚,便会立刻沉沦其中,或癫狂,或迷失,最终被佛光度化,成为佛门虔诚的信徒。
但龙啸天的心志,早已在龙家镇惨变、杂役屈辱、悬崖求生、魔帝传承的一次次磨砺中,变得坚如磐石,冷如玄冰!他的目标无比明确,他的道心,是建立在寂灭与复仇之上的绝对执着!这些外界的诱惑、恐惧、迷茫,在《寂灭魔经》的寂灭真意和魔种的坚守下,纷纷溃散。
他不知走过了多少幻境,承受了多少次心灵冲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苍白,这是神魂之力剧烈消耗的迹象。但他的眼神,却始终清澈而冰冷,步伐也未曾有丝毫凌乱。
然而,“无相炼心路”的真正可怕之处,在于它直指内心最深处的破绽。
就在龙啸天以为已堪破所有虚妄之时,前方佛光再次汇聚,形成的景象却让他浑身剧震,一直古井无波的心境,首次出现了剧烈的涟漪!
那是一片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残破小镇。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龙家镇!
“天儿……快跑……快……”一个浑身是血、胸口被洞穿的妇人,正用尽最后力气向他呼喊,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担忧。那是他的母亲!
“啸天!记住这血仇!活下去!”另一个方向,一个魁梧的男子被数道黑影贯穿,兀自屹立不倒,发出悲愤的怒吼。那是他的父亲!
而在他们周围,是无数熟悉的多亲邻居,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不……!”龙啸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双眼瞬间布满血丝!这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触及、最痛苦、也是最执着的记忆!是支撑他一路走来的最原始动力!
此刻,这血淋淋的一幕,被佛光以近乎真实的方式重现出来!那父母的呼喊,多亲的惨状,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剐着他的心脏!
“假的!都是假的!”龙啸天拼命告诉自己,【万界魔瞳】催动到极致,想要看穿这幻象。然而,这幻象并非完全虚幻,它是由佛力引动他自身最深刻的记忆和情感构筑而成,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更可怕的是,那幻象中的“父母”并未像之前的幻影一样攻击他,而是用那种充满爱与担忧、绝望与期盼的眼神,死死地望着他。
“天儿,放下吧……不要再被仇恨蒙蔽了……”
“孩子,杀戮只会带来更多的杀戮……皈依我佛,求得心安……”
一声声“父母”的劝解,带着诡异而强大的度化之力,如同魔音贯耳,疯狂地冲击着他以仇恨为基石构筑的道心!
“闭嘴!你们不是他们!!”龙啸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周身寂灭魔元失控般爆发开来,将周围的佛光都逼退数尺!他双目赤红,魔种在识海中疯狂跳动,暴戾的杀意几乎要冲垮理智。
这是他最大的心魔!佛门手段,果然狠辣刁钻!
若顺从这幻象“父母”之言,放下仇恨,等于自毁道基,瞬间就会被佛光度化。若强行出手打散这由他至亲记忆构成的幻象,则等于亲手“弑亲”,心境必然出现巨大破绽,甚至可能滋生更可怕的心魔,同样难逃被度化的下场!
进退维谷!死局!
龙啸天身体剧烈颤抖,死死攥紧的拳头,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滴滴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滑落。他看着那两张无比熟悉、充满“关爱”的脸庞,灵魂仿佛在被撕裂。
就在他的心神即将在痛苦与暴戾中彻底失守的刹那,《寂灭魔经》的总纲符文再次于识海最深处亮起,那阐述万物终极归宿的冰冷意志,如同九天寒泉,浇灌在他几近燃烧的神魂之上。
“寂灭……并非无情,而是超越……”
“执念可为动力,亦可为枷锁……”
“真正的掌控,是连自身的痛苦与仇恨,亦能审视、驾驭,而非被其奴役……”
一段段蕴含大道真意的经文流淌心间。龙啸天赤红的双眼,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着那痛苦的幻象,眼中依旧充满了刻骨的情感,但那滔天的杀意和暴戾,却缓缓沉淀了下去。
他缓缓抬起手,却不是攻击,而是对着那幻象中的父母,以及惨死的多亲,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爹,娘,各位多亲。”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们的血仇,啸天从未有一刻敢忘。此仇必报,此恨必雪!但这仇恨,将是我通往力量巅峰的阶梯,而非迷失自我的深渊。”
“你们的期盼,是希望我好好活下去。而我活下去的意义,便是以我之意志,行我之道路,掌控我之命运!这道路或许布满荆棘,或许不容于世间正道,但这就是我龙啸天选择的道!”
“安息吧。你们的仇,我会用我的方式,来了结。”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由他执念构筑的“龙家镇”幻象,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开始寸寸瓦解、消散。父母和多亲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从那被佛光操控的“劝解”,变回了一丝释然与安宁,最终彻底化为点点金光,融入周围的佛光之中。
没有愤怒的打碎,也没有懦弱的屈服。他以一种直面、承认、却又不被其束缚的方式,渡过了这最凶险的一关!
“噗——”
幻象破去,龙啸天却也张口喷出一股淤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气息萎靡了大半。强行以意志化解最深层的心魔,对他的神魂造成了不小的反噬。但他那双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坚定!道心经历此番洗礼,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更加纯粹,更加不可动摇!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抬头望向前方。佛光依旧,但那股强大的心灵压力,却仿佛减弱了许多。前方道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清圣的莲池虚影。
他知道,这“无相炼心路”,他快要走到终点了。
没有丝毫犹豫,他拖着疲惫却更加坚韧的身躯,再次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