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玉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手中如意秤抬起他的下巴,打量了片刻后,问道,“你从何处得知的我的名讳?”
谢朝辞皱起眉,讶异于她如此轻慢冷淡的态度,更对她的话感到奇怪。
他在客栈中被一身形极矮的身披黑袍之人算计了一道,稍稍意识回神时,却已发现自己身不能动,四周皆茫然不知方向。
好不容易醒来见到圭玉,心本刚放下一些,谁知她行径如此古怪,与寻常大不相同,叫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她的话。
他眉间皱得更深,伸手便想挥去面前的如意秤。
圭玉轻松了松手,阴沉沉的瞳孔顺着他的动作下移,视线落于他的颈口,停留片刻。
“圭玉?”谢朝辞忍不住又出声唤她。
她的神情莫名空洞,面目表情无半点波澜,打量着他的时候与其说是在看他,更像是在看着一个奇怪的物品。
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圭玉伸出手,尾指上挂着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指节泛着诡异刺目的白,径直停留在他的颈间脉搏跳动处。
谢朝辞本不欲去躲,只是这一触碰,却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寒意传来,让他几乎不能动弹,眼前只剩灼目红衣,不能有半点反抗。
圭玉勾了勾唇,十分惊讶乃至声音都变了调,侧目看他,“人?”
她收回手,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似是瞧见什么稀奇的玩意儿,语气飘忽着问他,“可是未曾死透才进到此处了?”
经这一遭变化,谢朝辞的神色沉了沉,对面前人的身份不确定了起来。
只是……此人若不是圭玉,又能是谁?
未等到他的回答,圭玉的兴致却不减,手指翻转幻化出一把精巧匕首,于他面前比划了一二。
只是还来得及下一步动作,便听见有人自外边急匆匆赶来。
那人抬头见着圭玉手中刀刃吓得赶紧伏地喊道,“大,大人!且慢!”
谢朝辞听到那人的话,刚欲挣扎,肩口便一痛,他低头看去,刀刃已嵌入他的皮肉内,而那握着刀柄之人似乎还嫌不够醒目,又转了转使其更朝里一些。
直至鲜血留下同他身上红衣喜服混作一处,才点了点头松开手,自言自语道。
“原来当真是人。”
谢朝辞往一侧倒去,面色瞬时间苍白许多。
那正伏地之人见此情景,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向倒地的谢朝辞,睁圆了眼,继而说道,“大人……这几日酆都城内出了些岔子,阴君有言,说处理完了手中之事便会赶来,还望大人……善待此人。”
“月轮回?”圭玉思忖片刻,并不解他话中意思,便问道,“如何才算作善待?能入这城内之人,大多离阴魂不过半步,或者与死了何异?我方才不过是在帮他。”
那人额上冷汗涟涟,他抬起手胡乱擦了擦,心中念叨这大人平日里就并不讲道理,甚至歪理许多,最是难以应付,若他当真说不出个一二来,恐怕那人当真要活不过此时了。
“大人……阴君此言之间道理,小人又岂能参透……”他抿了抿唇,继续道,“人既已到大人手里,便是如何都好,只是……还是需得留一条命,否则实在不好去阴君那处交差……”
他抬起头,见圭玉站在原地,神色看不出几分变化,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便又大着胆子重复了一句。
许是他话多惹她烦了,又见她皱着眉说道,“待月轮回回来,早些让她过来寻我。”
那人连连应声,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起身匆匆离去。
圭玉这才将注意力转过一旁之人身上,见他倒地,神情实在不好看,有些疑惑地蹲下身,看着他说道,“你可是要死了?”
这个角度看来,那把匕首在他身上又显得突兀许多,她本是逗逗他,怎知他如此之虚,扎一扎便要不行了的样子,好生没用。
她伸出手,将那把匕首拔出,鲜血如注涌出,沾染一些于她的指腹,颜色两相对比极其刺目。
见对方的神色更差,圭玉十分不满地皱了皱眉,于袖口拿出一个小玉瓶,晃了晃,将其中粉末倒在他的伤口处。
谢朝辞艰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口,感觉一阵更强的灼痛感袭来,竟痛得他的半边身体都开始麻木起来。
他咬着牙,抬头看向她,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鬼们自水中捞出的骨头磨打成的粉末。”
“有何效果?”
圭玉认真地想了想,应道,“往日作鱼食用的。”
“……”
“鱼吃了有生肌之奇效,尾巴能摆得快些,十分活泼可爱,人用了或许也有效。”圭玉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越来越黑的神情,耐下性子来解释给他听。
“或许……?”
“圭玉!!!”
圭玉见他气的眼尾都泛红,怒喊着她的名字。
虽说往日少有小鬼当真敢如此喊她,但此人实在太聒噪,吵得她耳朵疼。
她的手指曲了曲,被搁置一旁的喜帕便倏而腾起,径直覆盖在谢朝辞的脸上。
不过片刻后,那人没了动静,她想了想,还是又掀开那块喜帕瞧瞧情况。
许是痛急,他的下唇被咬出一块殷红色,整个人昏死过去。
圭玉站起身,见他死不了,再不打算管他,往外走去。
总算安静些了。
﹉
谢朝辞醒来时,窗外隐约可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人什么情况?怎的没有像往常一样由鬼差来接走?”
“许是大人当真瞧上他也说不定。”
“的确不寻常,只是瞧他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是被扎了一刀便要晕乎乎,大人才瞧不上他这种呢。”
“你懂什么?现下外边最流行那弱柳扶风之美呢,这鬼可当真会装,许是猜到大人就好这一口。”
“话说……这是大人娶的第几个了?”
“三百二十一个,哎哟喂,可急死小鬼了,何时能轮到我啊——”
“你再大点声,待会儿被听见了将你往弱水里涮涮喂鱼可是满意了!”
听着那些无来由的话,谢朝辞胸口怨气郁结,低头看向肩上伤口,竟发现当真好了大半。
他站起身,哐当一声,那压着他袖口的如意秤便顺势滑落,滚至一旁。
他看了一眼,也顾不及自己这身怪异装扮,往外走去。
此处房屋并不大,临河而建,周边也未见旁的屋子。
周边植物怪异,于暗处疯长着又偷偷缩回,隐隐散发些幽光,看久了竟有流萤从中挣扎飞出,发出细细嗡鸣声。
更怪异的是一旁的那条河,河水间另有白骨浮沉上下,水色发暗,若天色再晚些,便要近乎墨色了。
河边静坐着一红衣少女,墨色长发垂落而下,同衣衫交叠在一处,她低着头似乎在写着什么东西,看不清神色。
谢朝辞方一出门,步伐便顿了顿,看见于屋侧后方探出一个脑袋,朝着他眯眼笑了笑。
随后脑袋上又接了一个脑袋,一个接一个,直至擂上五层才肯罢休。
见他看过来,脑袋又迅速转了转。
谢朝辞这才看清,那玩意儿竟是只有脑袋在转,身体瞧不见半点,十分骇人。
他看向那边的圭玉,不动声色地往那边靠去。
待靠近她,他才看清她笔下写的什么。
他见着她于纸上画了一个圈,又在圈中间添了几笔,而后笔尖停顿片刻后,又多画了几个奇怪的纹路。
谢朝辞认真看着,直至她画完也未曾看出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圭玉倒是满意地欣赏了片刻后,将其叠成纸船,扔在一旁的花篮内。
做完这些后,才放下笔扭头看他,“你这是何表情?”
谢朝辞敛了敛神色,心中疑惑更重,面前人如何看都同圭玉十分相似,若非要说的话,便是行事古怪乖张许多。
但……就算这样,他也实在很难不将她视作圭玉。
“你方才画的是什么?”
他不过随口问问,没想到圭玉却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有时候,他们会送至乐桐手上,她十分欣赏,说我画的是个美人,便会在一旁题上‘美人’二字。”
“……”谢朝辞摸了摸,拿起她方才叠好的那只纸船,拆开,又仔细看了看那幅画,实在很难看出这上头的人美在哪里。
又或者说……这是个人?
圭玉坐在一旁,见他看得这么认真,对他的印象好了许多。
此人也十分有眼光。
既如此,她便乐意同他说些话,“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被乐桐带走了去。”
“你说的是……泊禹?”谢朝辞放下那幅画,问道。
“我不知是谁。”圭玉挑了挑眉,继续说道,“那小鬼传言来,说那人不肯配合,乐桐此人很是小心眼,便拖着他往更深处走,直至在弱水旁被小鬼拦下,才堪堪救下一条命。”
“配合什么?”
圭玉笑了笑,表情古怪,“她相当好色,许是摸他脸了,他既不从,便得此下场。”
说罢,她又得意地抬了抬眼,声音轻快,“你瞧,圭玉大人便不会如此待你,可见你运气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