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尚未全然升起,已有几人自门内出来,撑着长杆去够那檐下灯笼。
新换上的琉璃盏镶以雕琢金边,并非普通的灯笼,往常都象征着最高的待贵客之道。
今日林府如此大阵仗,路过之人自然忍不住多看上几眼,私底下悄悄交耳,讨论着究竟是何大事需得这偌大府邸晨时便开始这样准备。
府中管事遣人驱散了一旁聚集的人群,要求路口不得有阻碍,今日已在那处支摊准备卖货的,所带货物皆由林府记下。
许多人喜笑颜开,赶忙帮着驱散人群,兴奋地前去拉货物进林府后院。
旁的未曾赶上好时候的人,即使少有怨言,也只能无奈作罢,作鸟兽散了。
管事方又忙了半个时辰,见一切才算准备妥当,便站于门前静候着。
不过一炷香时间,街口便传来马蹄声混着车轱辘转动声,正朝着这边而来。
他忙上前几步,看向来人。
马上之人居高临下看向他,面容俊美,身上锦衣作轻便装扮,并不过分夸大,神态稍显轻慢,背光而驻马。
管事目光快速瞥向赶在后头的马车,不过一眼便连忙收回视线,确信面前这人便是自己要等之人。
他上前一步,朝他行礼,低着头恭恭敬敬唤了句,“世子殿下”。
谢朝辞轻点了点头,示意泊禹过来牵马,随后才应他的声,“不必多礼,先行带路吧。”
管事自不敢多言,忙点头后引着他们往府中去。
谢朝辞视线清扫过府内样式,仅几眼便已确信,这平川第一富商的底蕴,或许还不止密探调查中所言的那些。
恐怕要更进许多步才是。
他此行来平川,缘是因为圣上近日愈发有让他尚公主的意思,往日还能推脱一二,恐怕再拖下去圣旨便要进来府中了。
他本觉得娶不娶公主也并无所谓,世子身份束缚在此,各类姻亲实是难免,叫他娶宋元宁亦或是其他人,于他而言并无多少分别。
只是母亲却十分不同意,如何也不肯他与公主接触,在圣上定旨之前,以前去平川给致仕太傅祝寿为由,将他派遣来了此处。
只是……
谢朝辞眸光微闪,神色沉了沉。
只是恐怕母亲意由并不只在太傅与公主,他所来平川,诸事皆由林府家主林渐行全盘操办好。
谢朝辞虽未直接与母亲明说,却也知晓他所带来的礼贯中,箱底藏着一卷暗红色的婚书卷轴。
其间内容他还未曾看,心下却难免探究,母亲究竟是何意思。
林渐行带着几人见着谢朝辞,行礼过后将他迎上主位。
谢朝辞摇头,说道,“不必如此,这些日子在平川还需仰仗林家主照顾,礼数繁杂,一切从简便好。”
他并未上前,只随意在一旁落了座,倒是给足了林府颜面。
林渐行笑了笑,未再客套,招呼下人予以斟茶。
“我接到消息,说世子来此主为给太傅祝寿,可是独自过来的?”
“兄长此行与我一同来,只不过他先行一步去给先生拜祝。”
林渐行了然点头,迟疑道,“那……公子可有旁的禁忌?我也好让人安排他的起居相关。”
谢朝辞神色冷淡,视线轻扫过他,“不必,兄长暂居太傅处,照礼说我也不该先行来此,也应随他一同才对。”
林渐行尴尬笑笑,听出他语气中的暗讽,世子会先来此自然是他找人去特意拦截,加上王妃密令暗许的缘由。
不然以世子的性格,恐怕很难将人请至此处。
“无霜,前来给殿下行礼。”林渐行招了招手。
锦屏后走过来一人,少女模样,虽然低着头,一双杏眼却几次偷偷打量着面前人,“殿下”。
“小女性情便如此,殿下莫要怪罪,一路奔波,殿下要不先去院内休整?往后有事找我找无霜都可。”
谢廊无点点头,他的确不愿再在此与他多言,比起林府,太傅那边的事才最最要紧些。
林无霜浅笑,与他道,“殿下请随我来。”
“今日本该是姐姐随爹爹一同过来迎殿下,只是她近些日子身体不适,实是不方便出来。”林无霜稍落后他一步,笑吟吟与他说道。
“哦?”谢朝辞并未看她,与她这一路行过几道长廊,周边景象尽入他眼底,“有何身体不适?”
林无霜脸上笑意顿时凝滞,本只是个随口的客套话,好叫他多记得自己几分,谁曾想他竟接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他如此问,她便不能不答。
林无霜表情只片刻不自然后,便又柔和起来,“姐姐她只是……”
话并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全因一旁的金贵世子已停了步,而她方才提到的那人正好在前。
谢朝辞视线轻扫过面前人,轻笑一声,“许久未见,林姑娘。”
﹉
蔺如涯看着面前人,却并未给几分好脸色。
一个时辰前,他便听说上京前来祝贺的人已至府前,他本以为又是旁的人找的与他东扯西聊的借口,差人于侧门前去查探,打算像寻常那样随手打发了去就罢。
谁曾想……
面前人一身月白锦袍,容色气质如高山清雪,垂着眸等他开口,神态却不见半分卑亢。
谢廊无淡而开口,“我于此等候一个时辰,见先生派人来看已有十一次,而现在,先生可消气了些?”
蔺如涯冷着脸的神态都差些被他说的有些挂不住,他冷哼道,“三年前我归乡要你同我一起走,也可保你此生无忧,你却非要在那边做他们摆弄的傀儡把戏,今日又来找我作甚?”
话虽说得重,好在还是挥了挥手,叫人开了门,示意身后人过来。
谢廊无走至他身旁,温声道,“世子奉旨前来,我不过随他陪衬,先生若实不喜我,我……”
“行了,行了。”蔺如涯摆了摆手,最是受不了他这个性子,软话硬话皆说不通,瞧着脾气倒是好,固执起来旁人说的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既已让你进来,还有把你赶出去的道理?这叫他人瞧见了如何说我?”
谢廊无嘴角勾起浅淡笑意,一字一句随他念叨,并不多言。
一路踏过青石甬道,便见一处月洞门,府中酝有一道清水潭,潭水中养着不少府主人自外精心挑选而来的珍稀鱼种。
蔺如涯本想借此机会与他好好说道说道,只是待一穿过月洞门,便见一青衫身影于潭中探身而去。
白皙指尖将将要抓住那条朱衣鲤,却被他突然出声吓得缩回了手。
“圭玉!!!”
“你今日又在做什么,可有看书!可有学礼!可有温习!”
“你是要将我这府中翻来覆去晾过一遍才肯罢休么!”
圭玉缩回手,指尖被潭水净透得冰凉,听到他的雷霆咆哮,下意识想往后躲。
抬眼却又对上蔺如涯身边某人清冷紧紧盯着她的视线。
“……”圭玉目光闪烁,抿了抿嘴,十分不甘心。
如此丢人,早知今日便不出来了,被当着曾经弟子的面如此被人教训,她还有何颜面见人。
不如随那缺心眼小鱼一起浮水装死算了。